“问问怎么了?”李氏叉腰,“我父兄经营铁冶三十年,我自小在铁炉边长大,不比你这拿笔杆子的懂?”
周围几个夫人掩口轻笑。气氛松动了些。
接着,礼部侍郎的女儿——十五六岁模样,被那架北美齐特琴吸引,怯生生问看守的太监:“能……能试弹吗?”
太监看向水榭。竹帘后,刘混康点了点头。
少女坐下,试了几个音,竟磕磕绊绊弹出一段《汉宫秋月》。琴技生疏,但琴声在秋夜水面上飘开,别有一种青涩的动人。
越来越多的女眷开始走动。有聚在星象仪前争论“北斗转柄”的,有在绣架前比较苏绣与北美土着刺绣针法的,有几个年轻姑娘竟围到小铁砧边,看一个老太监示范打铁花——烧红的铁汁泼向空中,炸成漫天金雨,惹得一片惊呼与欢笑。
刘混康透过竹帘看着这一切。
他看到张汝弼的夫人,一个严肃的老妇人,起初端坐不动,后来被几个孙辈拉扯去看纸灯笼,竟指着那盏鱼灯说:“这鱼鳞该用渐染色,如今太生硬。”——原来是精通彩绘的。
他看到兵部尚书家的寡妇妹妹,四十余岁,素衣淡妆,独自坐在摇椅上,仰头看月,侧影寂寥,但手中无意识地在膝上画着什么——后来一个小宫女凑近看,回来低声说:“那位夫人在算账,地上用树枝列了一排算式。”
他还看到几个年幼的女孩,完全不顾礼数,在草坪上追逐嬉闹,笑声如银铃洒落。她们的父母想阻拦,刘混康却摆摆手:“让她们玩。”
月光渐渐亮过灯火。
三、水榭对谈:七位女子的声音
子时前后,刘混康让太监传话:若有想与朕说话的,可来水榭。
没有强迫,全凭自愿。
第一个来的是曹宪夫人李氏。她行礼后直接问:“陛下,妾听夫君说,北美女子也能分田、做工、甚至参与议事,可是真的?”
“真的。”刘混康示意她坐,“朝霞城有女匠人打铁,女歌者登台,女长老决断部落事务。”
李氏眼睛亮了:“那她们……累吗?”
“累。”刘混康诚实道,“拓荒哪有不累的。但她们的眼睛亮——不是养在深闺的那种温顺的光,是知道自己能做成什么事的光。”
李氏沉默片刻,忽然说:“妾父兄的冶铁坊,若让女子学技,产量能增三成。但祖宗规矩……”
“规矩是人定的。”刘混康斟了杯酒推过去,“夫人在此说这话,已是破规矩了。”
李氏一怔,笑了,举杯一饮而尽。
第二个是兵部尚书家的寡妇妹妹,姓周。她行礼时,手里还捏着半截记账的炭笔。
“夫人在算什么?”刘混康问。
“算妾身名下的田庄。”周夫人坦然,“夫君早逝,留了三处庄子。妾自己管账,现若将其中一处改种棉花而非粮食,年入可增五百两。但族中长老不许,说妇人抛头露面、擅改祖产,不成体统。”
“那若许呢?”
“许的话,妾五年内能让三处庄子收益翻倍。”周夫人抬头,眼中是克制的锐利,“然后妾想办女学,教庄户女儿识字、算账、织布新法。她们有了本事,嫁人不至于全看聘礼,遇灾年也不至于饿死。”
刘混康看着她手中的炭笔:“夫人这笔,比许多朝臣的奏疏实在。”
周夫人行礼退下时,背影挺直。
第三个来的,让所有人意外——是张汝弼的孙女,十三岁,名唤云娘。小丫头被祖父推着上前,紧张得同手同脚。
“别怕。”刘混康递了块月饼给她,“想说什么?”
云娘捧着月饼,小声说:“陛下……月亮上真的有嫦娥吗?”
“你说呢?”
“我觉得没有。”云娘声音大了些,“我偷看过祖父的天文书,月亮是土石之星,绕地而行。但……但我又希望有。不然,月亮那么亮,照着那么多睡不着的人,多孤单啊。”
刘混康笑了:“那你觉得,是该信书,还是该信‘希望’?”
云娘想了很久:“能不能……白天信书,晚上信希望?”
童言稚语,却让水榭内外安静了一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