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庆典前夜:两个准备
朝霞城建城五周年庆典前夜,月光给这座新城镀上了一层薄银。
歌剧院后台,阳娃正在做最后一次声带校准。十二面镜子围成半圆,每一面都映出他(她?它?)调整呼吸时胸腔的微妙起伏——那不是自然的呼吸,是经过数学优化的波形:吸气3。2秒,屏息1。5秒,呼气4。7秒,周而复始。
“《死循环》的谱面数据已载入。”维吉尔站在控制台前,手指划过水晶板上的光纹,“但我不明白,为什么要在庆典上唱这歌。它的……悲观色彩,与庆典氛围不符。”
阳娃没有转身,只是看着镜中自己的眼睛:“悲观吗?我在描述一种物理真实。就像行星轨道,既是永恒运动,也是永恒囚禁。这是美。”
“但民众需要希望。”维吉尔走近,影子覆盖了阳娃半张脸,“他们跨越重洋来到这里,不是为了听什么‘永恒不抵达的第一定律’。”
“那他们为了什么?”阳娃终于转过头,“为了被欺骗?被许诺一个永远到不了的彼岸?”
维吉尔沉默片刻,换了话题:“根据情报,哥老会那边会有动作。刘混康可能派人混入观众。”
“很好。”阳娃说,“我想看看,混沌会如何反应秩序。”
他(她?它?)走到窗边,看向对面街巷——那里正在搭建临时小吃摊,灯笼串成歪歪扭扭的长龙,几个孩童追着烟花筒跑过,笑声刺破夜空。
无序。但鲜活。
阳娃的左手食指无意识地叩击窗框——叩击频率从每秒3次逐渐加到每秒5次,然后又猛地降回3次。这不是程序设定,是某种……情绪泄露?
维吉尔注意到了,但没有说破。
与此同时,三条街外的哥老会堂口后院,刘混康正对着一盆清水“变脸”。
水面上映出他原本的中年面容——威严、沧桑、眼角有岁月刻下的细纹。然后他深吸一口气,面容开始融化般重组:皱纹抚平,眼角上扬,下颌线条变得柔和中带着少年的清峻。最后连身高都在微微缩减,从挺拔的中年身形,变成略带青涩的少年体态。
“吴歌。”他对水中倒影说,声音也变了,清亮中带着恰到好处的沙哑,“十七岁,汴梁来的乐籍子弟,父母双亡,投奔北美亲戚。”
他又试了几个表情:好奇、腼腆、偶尔闪过的早熟锐气。完美。
赵铁骨蹲在旁边磨刀,头也不抬:“吴哥,您这年纪扮小年轻,不嫌累?”
“学习嘛。”刘混康——现在是吴歌了——咧嘴笑,露出两颗虎牙,“不尝尝少年心气,怎么知道青春是什么味道?”
“那阳娃的歌,您真要去和?”赵铁骨放下磨刀石,“石先生说,那是个陷阱。维吉尔肯定布了天罗地网,就等咱们的人跳进去。”
“所以我去最合适。”吴歌伸个懒腰,骨骼出轻微的噼啪声,“维吉尔能算尽天下事,但算不透‘学习’——因为学习每时每刻都在变。”
他从怀里掏出片皱巴巴的纸,上面是手写的《有穷》歌词。字迹潦草,墨迹深浅不一,有些地方还被水渍晕开。
“这啥?”赵铁骨凑过来看,“文绉绉的,听不懂。”
“听不懂就对了。”吴歌把纸折好塞回怀里,“阳娃唱《死循环》,说的是‘再怎么精确也到不了极限’。我唱《有穷》,说的是‘到不了才好,就在这有穷里活着’。”
他走到院中那棵老槐树下,拍了拍树干:“树有穷吗?有——它只能长这么高,活这么些年。但你看它叶子,每片都不一样。这就是有穷里的无穷。”
远处传来歌剧院试音的片段,阳娃的清唱穿透夜空,像一把水晶刀切开混沌。
吴歌仰头听着,忽然开口:“铁骨,你说如果——”
“嗯?”
“如果完美和混沌生个孩子,会是什么样?”
赵铁骨愣住,半晌才嘟囔:“那不得精神分裂?”
吴歌大笑,笑声爽朗如少年。但笑声停歇后,他望向歌剧院方向的眼中,闪过一丝极深的东西——那不是少年该有的眼神,是跨越了太多生死、见证了太多文明起落的人才有的苍茫。
二、庆典日:入场
五周年庆典日的朝霞城,像一个被过度装饰的梦境。
罗马区每条街道都悬挂帝国金鹰旗,大宋移民区则铺开连绵的红灯笼,土着部落的羽毛装饰与彩绘图腾穿插其间。维吉尔下令:今日取消所有身份查验,任何人皆可进入歌剧院广场——这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展示,他要让世界看见罗马治下的多元繁荣。
但石光明知道真相。他站在吕师囊和克劳迪娅新办的“文明对话学堂”屋顶,看着人群如彩色河流汇向歌剧院。
“他在制造一个样本。”石光明对身边的威斯阿克贾克说,“展示给奥托看:看,我能让不同文明在罗马秩序下和谐共处。”
年迈的阿尔冈昆领袖眯起眼睛,眼角皱纹如树皮年轮:“但和谐不是展示出来的。是长出来的,像树根在地下悄悄缠在一起。”
“所以刘混康要去。”石光明说,“去给这‘展示’里,种点真东西。”
歌剧院入口处,吴歌挤在人群中。他穿着普通的青布长衫,背着个旧布袋,里面装着竹笛和几本乐谱——全是做旧处理过的,甚至在某本谱子边缘画了个幼稚的蝴蝶,像是少年随手涂鸦。
检票的罗马士兵多看了他一眼:“一个人?”
“嗯。”吴歌点头,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紧张,“我从汴梁来,听说阳娃大人唱歌……想听听。”
士兵挥手放行。吴歌走进歌剧院大堂时,余光瞥见二楼包厢的维吉尔——后者正用某种镜片装置扫视人群,镜片在灯光下闪过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