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间中央,一座巨大的、由整块和田暖玉打磨而成的屏风矗立着,屏风上用朱砂笔标注着财武宗契据价格的推演图------账房先生用金线和赤线在屏风上标注双方态势,随着各方消息及时更新,代表着契据的市场变动;另一边则是密密麻麻的赤线算筹,代表着九千岁投入的打压力量。金线与赤线在屏风中央激烈纠缠的标记,旁边的数字随着双方的博弈不断调整。
旁边侍立的账房先生正用炭笔快标注,出细微的"沙沙"声,像是死神的倒计时。
九千岁魏国忠,此刻正冷笑一声坐在一张白虎皮铺就的太师椅上。白虎的眼珠用红宝石镶嵌,在灯光下闪着诡异的红光,仿佛随时会扑上来噬人。他换了一身新的蟒袍,杏黄色的袍角绣着四爪金龙,针脚细密,金线耀眼,却掩不住他脸色的苍白------比在地宫时更甚,连嘴唇都泛着青灰。他的右手搭在扶手上,指尖微微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地宫中业火反噬的余毒未清,每一次运功都牵扯着心脉,传来阵阵刺痛。但他眼中的轻蔑却丝毫未减,像看着一群聒噪的蝼蚁在自掘坟墓。
他面前,一个穿着账房先生服饰的老者正满头大汗地拨动着算珠。老者的眼神阴鸷如鹰,脸上沟壑纵横,手里的铁算盘泛着幽蓝的寒光------那算珠竟是用西域寒铁混合黑曜石打磨而成,边缘打磨光滑,每一次拨动都出"嗒嗒"的清脆声响,仿佛在切割空气。老者的指关节因用力而白,汗水顺着他高耸的颧骨滑落,滴在算盘上,瞬间被蒸成白雾。
"一群废物!"九千岁冷哼一声,将手中的茶盏重重搁在桌上,官窑青花瓷盏与金砖桌面碰撞,出"哐当"的脆响,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出,在金砖上洇开深色的痕迹。"咱家投入了那么多真金白银,动用了司礼监三年的储备金,居然还没把他们的价格打崩?"他的声音尖利如枭,带着浓浓的不屑,"那帮泥腿子的根基是铁打的不成?还是他们的骨头比咱家的金砖还硬?"
那账房先生吓得一哆嗦,铁算盘"啪嗒"一声掉在地上,黑曜石算珠滚落一地,在金砖上弹起诡异的幽光。他连忙膝行着去捡,额头重重磕在地上,出"砰砰"的闷响:"千。。。千岁爷息怒!是。。。是四大派突然联手给他们做担保,铁佛寺捐了香火钱,云梦泽押了金线莲。。。他们的根基。。。出了我们的预估。。。"
"怕什么!"九千岁眼神轻蔑如刀,狠狠剜了账房先生一眼,"只要彻底按死财武宗,这点损耗咱家担得起!"他的手指在扶手上轻轻敲击,出"笃笃"的声响,像是在盘算着什么阴毒的计谋,"你的毒计呢?准备好了吗?给咱家把财武宗的根给刨了!咱家倒要看看,没了银两周转,这群江湖草莽还怎么跟朝廷抗衡!"
"可是。。。千岁爷,"账房先生的声音带着哭腔,算珠在他颤抖的手中叮当作响,"那样我们的银两周转也会吃紧,而且那批银子成色不一,里面掺了铅。。。容易留下把柄。。。"
九千岁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的轻蔑,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指,指甲缝里还残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黑灰------那是地宫业火灼烧的痕迹。他缓缓走向桌案上的密档,指尖划过冰凉的纸面,上面记载着财武宗所有商路的布防图,每一个字都透着血腥。
"陆九章。。。冷千绝。。。沈青囊。。。"九千岁低声念着这几个名字,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杀意,仿佛要将这几个名字嚼碎吞下,"一群不知天高地厚的蝼蚁。。。哼,咱家倒要看看,是你们的骨头硬,还是咱家的手段硬!"他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珠,滴在金砖上,像一朵妖异的红梅。
然而,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账册的瞬间。
密室外,突然传来兵刃交击的"铿锵"声!紧接着是人的怒吼和惨叫,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像是有人正从走廊尽头杀过来。"有刺客!护驾------!"一个尖利的嗓音响起,随即戛然而止,显然是被人一刀封喉。
那是东厂护卫与闯入者的打斗声,金铁交鸣之声不绝于耳,夹杂着骨骼碎裂的"咔嚓"声和临死前的闷哼。动静越来越大,连厚重的金砖墙壁都仿佛在微微震动,像是有千军万马正在逼近。
"怎么回事?!"九千岁猛地站起身,太师椅在金砖上划出刺耳的声响。他脸色瞬间变得铁青,眼中闪过一丝惊疑------谁敢在他的地盘上撒野?是财武宗的人?还是宫里的其他派系?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那里藏着一把淬了剧毒的匕。
"一群江湖草莽也敢放肆?"九千岁眼神一冷,像淬了冰的刀子刮过番子的脸。他右手的食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白虎皮扶手,出"笃笃"的轻响,嘴角勾起一抹轻蔑的弧度------那是上位者对蝼蚁的惯有姿态。"咱家的东厂衙门是菜市场吗?想来就来?"他缓缓站起身,明黄色的蟒袍在夜明珠的光线下流淌着油腻的光泽,"传咱家的令,玄甲卫全员出动,给咱家把这群不知死活的东西剁了喂狗!"
"他。。。他们都在喊。。。"番子的牙齿打着颤,声音细得像蚊子哼,头埋得更低,几乎要碰到金砖地面。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落,滴在冰冷的金砖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喊严惩奸佞,还我清明,喊奸阉不死,国无宁日。。。还。。。还有丐帮弟子在城里各处贴告示。。。用米糊贴满了城墙根、茶馆柱子。。。上面。。。上面是。。。"他说到这里,突然死死咬住嘴唇,仿佛再说一个字就会被灭口,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太监不敢说下去了。他能感觉到九千岁身上散出的寒意越来越重,像腊月的寒冰,冻得他血液都快要凝固。他死死低着头,视线钉在自己那双布满老茧的手上------这双手曾经替九千岁数过无数金银,也替他处理过无数"麻烦",可此刻却连握紧的力气都没有。
九千岁一把抢过太监手里捏着的那张皱巴巴的纸。动作粗暴得像扯断一根蛛丝,纸张边缘被他的指甲刮出几道裂口。他的左手还在微微颤抖------那是业火反噬的后遗症,但抢纸的动作却快如闪电,带着一种不祥的预感,仿佛晚一秒就会失去什么重要的东西。
只看了一眼,他脸色瞬间铁青!像是被人兜头浇了一盆冰水,连脖颈上的青筋都根根暴起,像老树盘结的虬根。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尖大小,死死盯着纸上的字迹,呼吸骤然急促起来,胸口剧烈起伏,明黄色的蟒袍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仿佛里面藏着一头即将挣脱的野兽。
那纸上,赫然是他与倭寇分赃的详细记录!墨迹是廉价的松烟墨,却字字清晰,连去年中秋倭寇"孝敬"的三百匹丝绸、五十箱白银都记得分毫不差。往下翻,是他挪用盐税填补私库的账目明细------"三年冬,取两淮盐税十万两,入皇庄秘库",旁边还画着歪歪扭扭的押印。最致命的是最后一页,用朱砂笔圈出的江湖败类名单,"黑风寨寨主李三麻子"、"断魂谷谷主崔命"。。。每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已收买,价银五千两"!
正是叶轻舟带来的那些暗账里的核心内容!九千岁的瞳孔骤然放大,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他明明把那些账册藏在观星台的密室,用玄铁锁锁着,怎么会。。。怎么会被复制了无数份,像纸钱一样撒得满城都是?夜明珠的光芒突然摇曳了一下,在他脸上投下扭曲的阴影,像极了地宫里业火熄灭前的最后挣扎。
"他们。。。好大的胆子!"九千岁怒极反笑,笑声尖利得像夜枭啼哭,在密室内回荡,震得金砖墙壁嗡嗡作响。他手中的纸被捏成一团,纸屑像雪片般纷飞,飘落在白虎皮扶手上。"一群泥腿子。。。竟敢揭咱家的老底?!"他猛地将纸团砸在地上,用脚狠狠碾踩着,仿佛那是陆九章的头颅,"咱家要把你们挫骨扬灰!"
那账房先生见势不妙,双腿像灌了铅似的,转身就想溜。可他刚迈出一步,九千岁的身影已如鬼魅般出现在他身后!只听"啪"的一声脆响,九千岁反手一掌击中他胸口!账房先生闷哼一声,身体像断线的风筝倒飞出去,手中的铁算盘"咔嚓"一声碎裂,几枚锋利的黑曜石算珠飞溅而出,擦着九千岁的手臂飞过,在金砖上划出几道火星!
九千岁冷哼一声,腰身如蛇般灵活地侧身避开。他的动作快得不像个年近六旬的老者,明黄色的蟒袍在空中划过一道残影,带起一阵腥风。那些算珠"叮叮当当"砸在远处的玉屏风上,留下几个细小的凹痕------那可是能挡住寻常刀剑的和田暖玉!
"废物!"九千岁一脚将账房先生踹开,后者重重撞在墙角的金柜上,出"咚"的闷响,口吐鲜血晕死过去。他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袖口------刚才被算珠划破的地方,金线断裂,露出里面月白色的内衬,像一道丑陋的伤疤。可他眼神依旧狠厉如狼,嘴角甚至勾起一抹冷笑:"有点意思。。。咱家倒要看看,你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样!"
他苦心经营的银钱封锁、谣言中伤、暗害毒计。。。从司礼监储备金到皇庄卫队,从伪造圣旨到收买败类,哪一样不是天衣无缝?竟被这群只会打打杀杀的蝼蚁用最粗鄙的江湖手段破了局!九千岁死死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渗出血珠,滴在金砖上,像一朵妖异的红梅。"江湖信义?民心所向?"他低声重复着,声音里充满了不甘与愤怒,"咱家偏不信这个邪!"
密室门外,打斗声越来越近。"锵锵锵"的兵刃碰撞声、"噗嗤"的利器入肉声、还有临死前的惨嚎声交织在一起,像一死亡交响曲。突然,"轰隆"一声巨响,密室厚重的木门被人从外面踹开,木屑纷飞,灰尘弥漫,一道剑光如闪电般刺了进来!
"严惩奸佞!还我公道!"外面的呐喊声震耳欲聋,像滚滚惊雷劈开了夜空。那声音里有丐帮弟子的粗犷、有武当道士的清越、有峨眉尼姑的悲愤,汇聚成一股洪流,冲击着东厂衙门的每一寸墙壁。
"还我公道!诛杀奸阉!"更多的声音加入进来,排山倒海,仿佛要将这暗无天日的东厂彻底掀翻。连远处皇城的方向都传来隐约的骚动------那些被九千岁欺压多年的官员,怕是也在暗中观望,等着看他倒台吧?
。。。。。。呐喊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像无数只拳头捶打着密室的墙壁,连金砖地面都在微微震动。九千岁突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阵阵黑。
陆九章站在货栈的屋顶上,夜风掀起他灰布长衫的下摆,猎猎作响。远处皇城方向的火光与呐喊声交织在一起,像一幅动荡的泼墨画。他抬头望了望夜空,一弯残月躲在云层后面,洒下清冷的光辉,照亮了他眼底的疲惫与坚定。身下的瓦片有些硌脚,屋顶的茅草在风中瑟瑟抖,像极了那些在乱世中挣扎的百姓。他听着那代表着江湖义愤的呐喊,心中五味杂陈------这胜利,是用多少弟兄的鲜血换来的?
他缓缓从怀里取出那枚从不离身的黄铜算盘。算珠被摩挲得光滑温润,带着他掌心的温度。他用拇指轻轻拨动了一下最上面的那颗上珠,"叮"的一声轻响,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这算珠曾帮他算过商路的盈亏,算过粮草的调度,今天,它算出了江湖人的骨气。指尖划过算珠的轨迹带着一种异于常人的精准推算,仿佛在进行某种江湖罕见的细致谋划。
算珠出一声清脆的鸣响,像一滴水珠落入深潭,在夜空中荡开层层涟漪。这声音不大,却仿佛有穿透一切的力量,为这场持续了数日的银两之争,敲下了一个沉甸甸的定音锤。陆九章低头看着手中的算盘,算珠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他仿佛看到了冷千绝拍桌时的决绝、云中鹤捻须时的坚定、澄观大师合十时的悲悯。。。。。。
他知道,九千岁的物理实力还在。那老阉狗经营多年,司礼监的权力、玄甲卫的战力、皇宫里的眼线,哪一样都不是轻易能撼动的。这场斗争远未结束,甚至可以说,真正的硬仗才刚刚开始。夜风带着远处的血腥味吹过来,陆九章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捂住嘴的指缝间漏出一声轻叹。
但经此一役,财武宗虽立派时日尚短,却不仅度过了最大的银两困境,更赢得了无价的江湖信誉和同道支持。铁血旗的矿脉、云梦泽的金线莲、铁佛寺的香火钱。。。。。。这些不仅仅是银两,更是一份份沉甸甸的信任。陆九章想起白天那些挤兑的百姓最终散去时的眼神,从愤怒到怀疑,再到重新燃起希望,那才是比黄金更珍贵的东西。
他低下头,看着从九千岁密室方向缴获的一些残片。其中一块焦黑的蟒袍碎片上,用金线绣着的玄武图腾已被火烧得残缺不全,鳞片卷曲黑。但在图腾旁边,似乎还隐藏着一行极小的金字,要用指甲刮去焦痕才能看清------那字迹歪歪扭扭,却指向了一个更遥远、更危险的地方,让陆九章的心猛地一沉。
另一叠散落在旁的焦黑账册残页,却让他瞳孔骤然收缩。指尖拂过粗糙的纸页,被火烧得蜷曲的边角下,依稀可见靛蓝色的蛇鳞纹暗记------那是九幽盟特有的账簿标记。陆九章用袖口擦去灰烬,几行歪斜的墨字渐渐清晰:"收购九幽盟残部,花费纹银十万两接收毒瘴谷制毒工坊三处,月产腐骨瘴五十斤倭寇分赃银三百箱,经东海幽冥渡转运,渠道由九幽盟旧部海蛇负责"。
陆九章将寒铁矿样本与观星台图纸并排放置,指尖划过黄铜算盘,算珠在指间反复拨动,最终停在"寒铁熔点"与"图腾铸造"的比对分析上。他抬眼望向北方,沉声道:"北漠寒铁是铸造玄武图腾核心的关键材料,观星台真账记载的,怕是图腾激活的星图方位------九千岁要在京城观星台完成图腾最后一步,借星力操控江湖!这两处,便是他京城杀局的眼!"
"北漠寒铁矿。。。龙脉所在。。。"陆九章低声念出这几个字,声音在夜风中飘散。他想起《堪舆秘录》里的记载:北漠寒铁矿下,藏着当朝的龙脉地气,一旦被人破坏,国祚动摇。九千岁动那里的主意,是想。。。谋反吗?这个念头让他背脊凉,比面对地宫的业火时更甚。
而另一份破损的密档则显示,司礼监的掌印太监、禁军的千总、甚至北漠都司府的参将。。。九千岁的触角,早已像毒藤般渗透向了那个关乎国本的地方。密档的最后一页画着一张简易的矿洞地图,用红笔圈出了"核心矿脉"的位置,旁边写着一行小字:"冬至日动工,需活人献祭"。
而在那些密档最底层,压着一卷未被烧毁的羊皮密函,火漆印上"九幽密令"四个字虽已模糊,却仍能辨认出与二十年前沈家坞灭门案现场遗留的令牌同源。陆九章展开密函,指尖抚过"与司礼监魏国忠公公共享制毒之术"的条款,心中了然------从沈家坞的毒源到地宫的腐骨瘴,从玄真的血书到今日的倭寇分赃,九幽盟这条毒蛇,终究是被九千岁豢养成了反噬自身的獠牙。
"传令下去。"陆九章对着夜风轻声道,声音里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将九幽盟与九千岁的合作密函誊抄百份,随罪证一同公示。告诉江湖同道,九幽盟核心黑产已尽数肃清,其残余成员若三日内主动投诚,可免死罪,既往不咎。"黄铜算珠在掌心轻轻转动,算珠碰撞的脆响里,仿佛有无数冤魂在低语------那些死于腐骨瘴的沈家坞村民、被胁迫的玄真、还有葬身幽冥渡的无辜船夫,终于等来了迟来的清算。
新的风暴,已然在酝酿。陆九章抬头望向北方,夜空中最亮的北极星闪烁着冰冷的光芒,仿佛在预示着一场更大的浩劫。他握紧手中的黄铜算盘,算珠硌得掌心生疼------这一次,他们要面对的,可能是整个王朝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