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没落,冷千绝的咆哮就跟点了炮仗似的轰然炸开!他猛地又一拍长案,震得那方紫石砚台里的朱砂墨再次飞溅!
“放屁!这破规矩谁爱守谁守!”冷千绝的咆哮震得砚台盖“哐当”跳起来,唾沫星子喷在帛书上洇开小团墨渍,“老子带着兄弟们一刀一枪拼出来的地盘,轮得到你这酸丁指手画脚?!什么狗屁地界红线,什么折损率!扯淡!”他胸膛剧烈起伏,左手下意识摸向腰间的枪穗,指腹却在触及枪穗的瞬间猛地顿住——演戏得演全套!
他怒吼着,表情狰狞,唾沫星子几乎喷到陆九章脸上,全身那狂暴的气息跟风暴似的在议事厅里席卷!任谁看去,这都是铁血旗主被彻底激怒、马上就要翻脸的架势!
然而,就在他狂怒咆哮、身体因激动而微微前倾、刚好挡住桌面的瞬间,撑在案上的右手食指却跟蓄势待的毒蛇似的,指尖凝聚起一缕极细的阴寒内力,快得只剩残影,在摊开的帛书空白处狠狠一划!
嗤——
一声微不可闻的、像热刀切黄油似的轻响。
一个凌厉如刀锋、深深刻进帛书纤维里的“可”字,赫然出现在《堂口规要》标题下方!字迹边缘凝着一层细如牛毛的冰晶,在灯火下泛着冷光。五千两丙字库假银母版定金被金不换私吞,老子还没找他算账!这规矩……若真能盘活旗里这摊死水,稳住根基,甚至……撬开那丙字库的秘密……
一个冷酷的念头在他心底划过。
桌面上雷霆震怒,桌子底下,一个冰冷的“可”字已悄然刻下。这戏,冷千绝配合得那叫一个天衣无缝!
陆九章眼底深处,一丝极淡的了然飞快掠过,快得像流星。他面上依旧维持着被冒犯的冷硬,甚至故意让眉梢挑出三分怒意,声音却压得更低,带着种“被迫退让”的僵硬:“旗主息怒。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既然旗主觉得这‘火并折损’太过严苛……”他拿起朱砂笔,笔尖落下时带着刻意的重音,在条款后刷刷添上几行小字。
“那便增设‘买命钱’一项。”他边写边念,声音清晰得像敲算盘,穿透冷千绝的余怒,“自即日起,每月旗内各项收益,无论田租、商税、保护费,亦或战利所得,均需先提留两成,存入总库‘丙字特设金柜’,专款封存,非旗主与总账房联印不得擅动。”
他写完,笔尖悬在半空,抬眼看向冷千绝,瞳孔里映着跳动的灯火,像两簇冰冷的火苗:“此款专用于填补意外。譬如某月火并折损线,缺口便由此‘买命钱’填补,不动日常流水,不伤根本。”
他手指轻轻敲了敲刚写下的那行朱砂字:“这就好比商号预提的‘倒灶银子’,或是押镖行当里提前留出的‘赔镖本钱’。天有不测风云,先备下这笔‘买命钱’,总好过事到临头,临时‘拆东墙补西墙’,乱了整个盘子。”
“买命钱”?“倒灶银子”?“赔镖本钱”?冷千绝狂暴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这些词儿虽然依旧古怪,但意思却赤裸裸地直指核心——提前存钱,准备填人命窟窿!这法子…透着股冷酷的精明,却该死的实用!他狂暴的气息不自觉地收敛了一丝,虽依旧面沉如水,但撑在案上的手指,那紧绷到白的指节,却微不可察地松弛了半分。
陆九章敏锐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他不再看冷千绝,目光落回帛书上,左手袖袍微动,那柄黄铜算盘已无声滑入掌心。五指如穿花蝴蝶,飞快地拨动起深褐色的算珠。
“噼啪…噼啪…噼里啪啦…”
清脆密集的算珠碰撞声在压抑的议事厅内骤然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像冰冷的雨点敲打在铁皮屋顶上。每一次碰撞,都仿佛在计算着无形的得失盈亏。
“旗主所求,无非是铁血旗地盘扩张,势力日盛。”陆九章的声音伴随着算珠声,冷静得像在解剖尸体,“按旗中现有战兵八百,精锐三百,附庸三家,每月钱粮收支…再算上这‘买命钱’提留…”算珠在他指下化作残影,“若依此地界红线行事,控规模,减消耗,精打细算…则…”
他的手指猛地一停!
“嗒!”
一颗关键的算珠被重重地定在横梁中央。
“则每年,”陆九章抬起头,目光如电劈开灯火,直刺冷千绝眼底,“可稳稳拿下三块如‘黑水渡’、‘响马集’这般膏腴之地!风险可控,收益稳固!”他顿了顿,嘴角勾起半分冷弧,“比起旗主以往贪多嚼不烂,一年抢五块亏两块,还得填人命窟窿…这笔账,哪个划算,旗主心中自有掂量。”
三块膏腴之地!稳稳当当!
冷千绝的瞳孔猛地收缩成针!像被一道惊雷劈中天灵盖!他太清楚“黑水渡”意味着什么——那是南北商道的咽喉,每月过路费能堆成银山!以往拼死抢一块都守不住,现在居然说三块?稳拿?他呼吸骤然粗重,指节在案上掐出白痕,脑中闪过陆九章假银案的手段、演武场的内力…这小子,是真有翻云覆雨的本事!
他强行压下的呼吸再次变得粗重起来,撑在案上的手,指节无意识地屈伸了一下。那狂暴的怒意,如同潮水般迅退去,被一种巨大的、颠覆性的冲击和难以抑制的渴望所取代。
“噼啪…噼啪…嗒!”
算珠声再次响起,疾如骤雨!陆九章的手指化作两道虚影,铜珠在横梁间跳跃碰撞,像在编织一张冰冷的网:“剔除冗余损耗,优化资源配给,严控‘疲软人马’滋生,提高‘调遣’效率…辅以新增地盘收益…”
他的声音猛地一停!
陆九章双手同时按住疯狂跳动的算珠,指腹死死压住横梁,深褐色的铜珠在他掌心微微烫,仿佛还在挣扎着计算未尽的数字。
所有的声响,瞬间消失!
议事厅陷入一片死寂,只有铜灯的火苗在兽头灯座里不安地跳动,将两人的影子在石壁上拉得忽长忽短,像两尊对峙的石像。
陆九章缓缓抬起头,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寒冰的利剑,穿透凝固的空气,精准地钉在冷千绝脸上。他摊开手掌,露出算盘中央最终定格的算珠阵列——数十颗铜珠组成复杂的菱形,核心三颗代表“核心地盘”的算珠被指腹磨得亮,在灯火下泛着冷硬的光。
“三年!”陆九章的声音斩钉截铁,如同惊雷炸响在冷千绝耳边,震得他耳膜麻,“只需三年!依此地界红线而行,我陆九章以项上人头担保——”他喉结微动,眼底闪过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那三颗核心算珠之上,出“嗒”的一声脆响。
“铁血旗掌控之核心地盘‘厚底子’,必翻一番!”
厚底子翻一番!
六个字,如同六记重锤,狠狠砸在冷千绝的心口!砸得他心神剧震,耳中嗡嗡作响!地盘翻倍!实力倍增!这是他毕生追求的霸业根基!以往只存在于血腥厮杀后的渺茫幻想,如今竟被这账房先生用冰冷的数字摆在桌面!这份掌控力……若能用于丙字库,沈家坞的血仇何愁不报?他呼吸骤然急促,后槽牙咬得咯咯作响。
巨大的震撼和被“算”服的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冷千绝。他挺拔如枪的身躯几不可察地晃了一下,撑在案上的手,指节因用力泛白,手背上虬结的青筋却缓缓平复。那双赤红的眼睛死死盯着算珠阵列,狂暴退潮后,只剩下深潭般的幽暗和一丝被拿捏住命门的不甘。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晦暗的议事厅里,只剩下两人沉重的呼吸声和铜灯火苗不安的噼啪声。
突然!
冷千绝动了!他毫无预兆地探出左手,五指如鹰爪,带着撕裂空气的尖啸,一把抓住案上那卷墨迹未干的《堂口规要》帛书!指腹因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掐进帛书纤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