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猛地扬起沉重的戒刀,刀锋直指陆九章的面门,寒气激得陆九章额前丝无风自动。刀尖距鼻梁不过三寸,陆九章甚至能看见刀面上自己模糊的倒影——面色平静,眼底却燃着冷火。慧能眼中血丝如蛛网般蔓延,理智的弦在恐惧和愤怒中绷到极致,出“嗡嗡”的颤音。
“今日,弟子就要替佛祖清理门户,将这满身铜臭的孽障,连同这些污蔑我佛门清誉的鬼画符——”刀尖顺势狠狠劈向几案上摊开的《规制终稿》和《实证录》,封皮被刀风掀起一角,露出里面密密麻麻的罪证,“一并斩了!扫出山门!”
刀光如匹练般划破空气,带着慧能全身的蛮力和暴怒,撕裂了禅房的宁静。刀锋掀起的气流吹得油灯火苗疯狂摇晃,昏黄的光影在纸稿上扭曲成鬼脸,眼看就要将那凝聚无数心血、象征变革希望的纸稿斩为齑粉!
澄观大师脸色瞬间煞白如纸,枯瘦的手在半空中僵住,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渗出血珠滴在蒲团上,晕开一小朵暗红的花。想要阻止,却只觉得四肢百骸都灌满了铅,连呼吸都带着针扎般的疼!千钧一之际!
“铛——!”
一声清越悠扬、如金石交击的脆响,骤然在刀锋下炸开!黄铜算盘的横梁与戒刀相撞,震得禅房四壁的蛛网簌簌落下,油灯的火苗“啪”地爆出一朵灯花,将众人的脸照得忽明忽暗。
并非金属碰撞的火星四溅,而是陆九章端坐不动,左手快如闪电地在几案边缘一拍!那柄静静躺在一旁的黄铜算盘,如被无形丝线牵引,“噌”地弹起半尺,算珠在横梁上跳着欢快的舞蹈。
算盘不偏不倚,正正迎上慧能势大力沉劈落的戒刀刀锋!
沉重的刀锋狠狠劈砍在黄铜算盘坚硬的横梁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没有算盘碎裂的声音,只有那声穿透耳膜的“铛”鸣,在禅房里反复震荡回响,震得人心神俱颤!
巨大的反震力顺刀身传来,慧能只觉虎口“咔嚓”一声脆响,整条右臂像被重锤砸中,酸麻感顺着肩膀蔓延到心口。势在必得的一刀竟被小小算盘格住!刀锋死死卡在黄铜横梁与几颗浑圆算珠之间,算珠上的暗纹在灯光下流转,仿佛有佛光护体,再难寸进!
慧能瞪大铜铃般的眼睛,嘴巴张成“o”形,粗重的呼吸吹得胡须乱颤。他难以置信地看着纹丝不动、算珠未崩飞的黄铜算盘,又看看陆九章在灯下平静得近乎冷漠的脸——对方甚至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后颈,比戒刀的寒气更甚。
陆九章缓缓抬起右手,手中依旧稳握着那支朱砂笔,笔尖鲜红欲滴未滴,在灯光下像颗凝固的血珠。目光越过卡在算盘上的冰冷刀锋,如无形探针般刺在慧能因惊怒而扭曲的脸上,连对方鼻尖沁出的冷汗都看得一清二楚。
“慧能大师,”陆九章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盖过刀锋的嗡鸣和武僧们的粗喘,像浸过冰水的铜钱,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分量,“您口口声声说在下满身铜臭,玷污佛门清修之地。那敢问大师……”
他左手手指,忽然在卡住刀锋的算盘侧边某凸起木纹上,看似随意地一按一拨。
“啪嗒!啪嗒嗒嗒——!”
几颗浑圆的黄铜算珠,如被赋予生命般,在横梁上骤然自行跳跃碰撞!“嗒嗒嗒”的节奏像寺里的晨钟,清脆、密集、带着奇特韵律的撞击声,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武僧们握着兵器的手不由自主地松了松,连慧能都愣住了,脑中轰然一响,仿佛看见自己的贪墨账目在算珠声中一笔笔浮现。
陆九章的声音,随着算珠清响,一字一句,清晰送入每个人的耳中:
“——唐代百丈怀海禅师,立《百丈清规》,明言‘一日不作,一日不食’!”陆九章的声音陡然拔高,像寺庙的钟磬穿透云层,震得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他右手朱砂笔顺势在书稿堆里一挑,一本封面陈旧、页边泛黄的古籍被精准挑出,“啪”地摊在慧能戒刀的刀背上!正是那本《百丈清规》!书页间露出几行朱批,是前代方丈的手迹,墨迹虽淡,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劳作,躬耕,自食其力,难道不算修行?难道便是‘铜臭’?便是‘玷污’?”陆九章目光锐利如刀锋,直刺慧能眼底,连对方瞳孔里的恐惧都看得一清二楚,“还是说,在慧能大师眼中,百丈祖师的训诫,也是腌臜俗物,不值一提?!”
慧能被连番的诘问和祖师训诫拍在刀背上的沉重打击,噎得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像庙里的变脸木偶。喉结上下滚动着,却吐不出一个字来。身后的武僧们,目光在刀背上那本《百丈清规》和慧能难看的脸色之间来回游移,有人悄悄将戒刀往身后藏了藏,眼中原本凶狠的光芒也不由得动摇起来。
陆九章根本不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左手手指依旧稳稳地搭在算盘上,指尖灵活如拨动无形琴弦,算珠碰撞的脆响像催命的符咒,一声声敲在众人心头。
“啪嗒!啪嗒嗒!”
算珠再次跳跃碰撞,归位的声音清脆而有力,每一次撞击都仿佛敲打在人心坎上,令人心弦紧绷。他的右手握着朱砂笔,笔尖蘸着那抹如血般鲜红的朱砂,在桌案上铺开的空白宣纸上,行云流水般勾勒出图案,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朱砂在纸上晕开细小的红雾,像极了慈幼院孤儿冻裂的手指渗出血珠。
“大师们视金银如粪土,一心向佛,陆某实在是佩服。”陆九章的声音中带着冷峭的嘲讽,笔走龙蛇,字迹遒劲如刀刻,眼神却掠过窗外——后山佛塔的轮廓在暮色中像三个沉默的巨人,“然则,铁佛寺后山那三座七层佛塔,自熙泰十五年起便已封存,塔角铜铃锈迹斑斑,蛛网密布如褴褛袈裟,尘封已久,鸟雀筑巢其间,形同虚设!这难道不是寺产?这难道不是佛祖遗留的资财?”
朱砂笔在纸上飞快地画出三座高塔的简略轮廓,笔锋犀利如刀,线条清晰得仿佛能看见塔砖的纹路。他眉头微蹙,仿佛在丈量每一块砖石的用途,指尖偶尔停顿,像是在计算改造所需的木料与人工。
“若将这闲置无用的佛塔,”陆九章笔锋一转,朱砂在塔身内部利落地分割出一个个小方格,像给空荡的塔腔注入了生气,“稍加改造,辟为客栈,供往来行商、江湖游侠、善信居士们落脚休憩。”声音里添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热望,仿佛已看见旅人在塔下避雨的笑脸。
他指尖拨动算盘的度陡然加快,黄铜算珠如骤雨般敲击玉盘,出密集而急促的清脆爆响,算珠碰撞声像春雨打在青瓦上,又像无数双小手在账本上飞快地书写。
“啪嗒嗒嗒嗒——!”
这数字如炸雷般在耳边轰鸣,震撼着每一个武僧的心灵!五十两!他们平日里靠寺里每月三百文的份例过活,几辈子也攒不下这么多钱!连慧能握刀的手都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戒刀在算盘上划出刺耳的“吱呀”声。监院慧明等老僧,眼神剧烈闪烁如风中残烛,他们深知这数字背后意味着无法再轻易操控的巨大资金流,意味着自己偷偷放贷的好日子到头了!
这数字如炸雷般在耳边轰鸣,震撼着每一个武僧的心灵!五十两!他们平日里靠寺里微薄的份例过活,几辈子也攒不下这么多钱!连慧能握刀的手都微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连监院慧明等老僧,眼神也剧烈闪烁,他们深知这数字背后意味着无法再轻易操控的巨大资金流!
“这五十两雪花银,”陆九章斩钉截铁,朱砂笔在“五十两”上狠狠一圈,鲜红刺目如血!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电,扫过门口一张张或震惊、或茫然、或贪婪的脸庞,最后定格在慧能那铁青的脸上,“若用于山下‘慈幼院’,足以养活二十个无父无母的孤儿!让他们有饭吃,有衣穿,有书念!”声音里带着压抑的哽咽,想起去年冬那个攥着窝头冻死的孩子,眼眶微微红。
陆九章的声音陡然带上沉重而有力的力量,如洪钟大吕,撞击着禅房的四壁,也撞击着所有僧人的心灵,梁上积灰簌簌落下,仿佛在为这质问伴奏:
“敢问诸位大师!是守着空塔,任其朽烂,颂念千遍‘阿弥陀佛’,更能积累功德?还是将这死物盘活,化作活水,实实在在地救下二十条性命,更能称得上是‘善行’?!”他胸口剧烈起伏,左手死死按住算盘,算珠被按得“嗡嗡”作响,像是在替亡魂呐喊。
他猛地一拍桌案!
“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