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很早之前,阿宿从流言蜚语里听说宋晏林时,对他是千百个看不顺眼。
那时候,宋晏林在世家中的风评褒贬不一,有批他一文不值的,也有将他夸上天的。时值她家大小姐来年及笄,陆陆续续开始跟国公府谈婚事,可莫小姐担忧宋晏林为人浪荡,便派她去打探个准数回来。
她经过些波折寻找,锁定宋晏林时,他正在洛河的春风楼跟兄弟们喝酒。
一干人里数他显眼,坐卧窗榻,跟抽去浑身骨头似的,显出风流媚态,但站直了又比他北方来的好友还高上小半个头。他酒局结束后并没回府去,而是拎起包袱,骑一头皮毛银亮,形态上与他同等骚气的高马,出了城门向东走。
他此行像是压根儿没计划,一路招摇逛荡,偶尔出头管个闲事。
阿宿现,他尽管极招姑娘家青眼,但倒是个守礼有规矩的人,月余跟下来,他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就在她思考是否该打道回府时,一场暴雨打乱掉她的脚步。
那是两座城的中间地带,离下一驿站有十几里路,周遭蔓草丛生,唯独宋晏林躲身的废弃土庙尚能遮一遮雨。阿宿在门外犹豫不决,忽闻残破的窗户纸里,传来一声懒散的轻笑,似银针扎耳,他说:“跟我一路了,还怕进来躲个雨?”
阿宿怔住,眼见雨势颇大,她一咬牙,抬腿跨进破庙。
她尽管是做暗卫的,总在些阴湿的角落行走,但长得并不难看,样子端静,反而人很白,盖去了些许冷硬的缺陷。
宋晏林端详她片刻,指一指身旁的火堆,示意她过去烤火。
他虽举止体贴,但出口的话却十分讨打:“爱慕我的姑娘是不少,但胆大成你这样的,我真是头一次见。”
阿宿额角的青筋突突一跳,她盘腿坐下,冷淡否认:“公子认错人了。”
可宋晏林不听她的,自顾自地问:“我有哪一处如此吸引你?”他右手五指微微内扣,轻托额头,眉目稍含春色,“美貌?气质?矫健的雄姿?”
阿宿再度坚定否认,拇指与食指并在一头轻轻揉搓,现出她打人前的习惯动作。
“你是在洛河盯上我的,对吗?”忽然,宋晏林手抚眉梢,轻笑道。
听见他察觉得这样早,阿宿心下一惊,但还不由得她搜寻托词,宋某某已接下去问:“一行四十余天,只在暗中偷窥,姑娘,你若不是中意我,那你图什么?”
他眼睛斜眺:“图我美如画?图我眼儿俏?”
纵是阿宿这种经过些风浪的,也为他的风骚震住,微抽一口凉气。
然而她笨嘴拙舌,除去严词否决,也憋不出别的话来。
再去回想那个雨夜,俨然是在她不断重申的“我没有”,与宋晏林强按她承认的“你有”这两者当中挨到天明雨停。阿宿跟踪他是实情,但真正的原因她没法儿说,而庙外大雨倾盆,只能在柴火旁生受了一晚上宋晏林的洗脑。
若非她意志坚定,恐怕真该信了,她对这人是出自深沉的爱。
艰难的一夜过后,阿宿决定再多考察他一段日子,她有点担忧,可以一人说完十人份的话,喋喋不休到这种程度,怕别是个傻的。
这么一想,她干脆放开手脚,不再费心掩藏,反倒是正大光明地跟他一道。
好些天后,宋晏林坐在酒肆,左手撑腮,筷尖挑起蚕豆往嘴里送,几下嘎嘣脆响后,他美目稍抬,忽然想到问她:“嗯?话说回来,你叫什么名儿?”
阿宿抽一抽眼角,宋晏林的这一路,除去头半日,还客气地称她一声姑娘,而用完这顿午饭便彻底扔掉客套,开始喊她“那谁”。
她冷嘲道:“难为宋公子百忙之中,还能记起来问一问我叫什么。”
宋晏林摆手:“你是谁这不重要。”他笑得风情万种,“既是你痴恋我,你知道我是谁就够了。”
阿宿再次朝天掀一掀眼皮,凭借这几日的经验,明白打是打他不过的,靠说更加没有用,这没廉耻的东西只会孜孜不倦地同她灌输,她是情至深处,不自知。
她果断放弃跟宋晏林扯皮,咻地抽出小刀,用刀尖沾上茶水,在桌面画出横竖钩折。
宋晏林扭过头去看,手点在“宿”字之上:“它的音不少,你的是哪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