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戳到群臣的心坎里去了,谁都想攀这个亲戚,四面八方的余光瞟过去,豫怀稷一时如芒刺在背。他无奈地看皇帝把烫手山芋抛给他,顺利下朝。
他则被朝臣包围了好一会儿,冲出重围时,在散去的人潮里他忽然留意到一个人,那人刚和同僚结束攀谈,一回身就与他远远打了个照面。
豫怀稷记得,对方是礼部正五品郎中,宋沛行。
他们其实只在西亭台见过一面,基于某些机缘,豫怀稷是知道他的。倒是宋沛行,今日早朝才明白过来,现在两厢对上,他欠了欠身以作问候。
豫怀稷向宋沛行点头,思索着要不要上去讲两句话,这时皇上身边的太监总管陆公公迈着碎步赶过来,传皇帝口谕,要留他下盘棋。
说话间,宋沛行已经走了,豫怀稷就此作罢,随陆公公去了御书房。
棋盘早就摆放妥当,只等他来。
豫怀稷手执黑子:“皇上方才一招祸水东引用得绝妙,把麻烦事全引到臣身上来了。”
“这不能赖朕。”皇上择一空白处落子,“他们打三皇兄的主意不是一两天了,朕之前多番派陆万才去请,三次里你有两次不在府上,出门躲清静去了吧?”
这声“皇兄”叫得顺口,没旁人在的地方,豫怀谨还跟以前一样喜欢这么称呼他。
两人虽不是打同一娘胎里出来的,却从小要好。豫怀谨登基第一道旨意便是封豫怀稷为亲王,又拟了一串封号差信使送去边陲,叫豫怀稷选一个中意的。之后数年,西北战事胶着,他身为新帝,根基未稳,却在兵马粮草补给的事由上寸步不让,谁敢在这上面动歪脑筋,全部立斩于市。
先帝晚年疾病缠身,走的时候豫怀稷人在西北,随后新帝继位,天下易主,仓促中一切都换了天地,但自古王储间的争斗厮杀,却从未出现在他们当中。
“臣就一个人,两只手,哪里娶得过来这么多?”
豫怀谨打趣道:“不如先娶一房正妻断一断他们的念头。”
闻言,黑白纵横的棋盘之上,豫怀稷落子的手势慢了小半拍。
这正中豫怀谨先前的猜测:“皇兄心里有人选了?”
手边苏合香的气味渐浓,似与那晚的明月清风一同涌向眉睫,豫怀稷又执一子,“啪”的一声落入棋盘。
他说:“只是想起一个小丫头。”
话既起了头,来龙去脉便不可不说,他挑重点讲了一遍。
听到是宋沛行的女儿,豫怀谨不免诧异,正经地思忖了一下:“有趣归有趣,可五品郎中之女,配皇兄未免差了些。虽是文国公一脉的,祖上出过几个大官,外人看起来光鲜,实则一年比一年不济,没什么大作为了。”
“家世不打紧。”豫怀稷直言,“就是盆骨委实有点窄。”
豫怀谨不明所以:“关盆骨何事?”
一颗黑子破风入局,堵死白子退路,棋局逐渐明朗,伴随了棋中人慢条斯理的一句:
“盆骨宽,好生养。”
“……”
豫怀谨朝他拱一拱手,真诚感叹:“皇兄深谋远虑,朕不及万一。”
而此时胜负已定,豫怀稷以下棋没彩头,跟耍流氓有什么区别为由,顺走了宫里一些珍贵药材,转头就客客气气地送去秦相府里,顺道用了午膳才走。
秦夫人是头一次见豫怀稷,对方有些出乎她的意料。
“虔亲王原来是这么好相与的?”
秦相含笑摇头:“我今日早朝把皇上逼得太紧了,王爷给自家兄弟出头,有点驳了我的面子。其实我一张老脸能值几分钱,说来惭愧,王爷愿意为我放下身段,拿皇帝御赐的物什亲自登门,以尽安抚赔礼之意,是在外人面前给足我颜面了。”
他拿起一株药草:“可豹子毕竟是豹子,爪牙锋利,不是好相与的,是进有度,退有方。”
秦夫人笑呵呵:“这么一好郎君,不知将来会遂了哪家姑娘的愿。”
秦相没说话,缓慢地迈入庭院,面朝宫宇方向。
何止一个“好”字,曾经在很多人心里,他最有帝王相。
那日晚些时候,宋瑙去相了一个不错的公子哥,家族世代行医,是杏林高手。
她回到家,现二老在宴客前厅端坐无言,场面安静得可谓诡异。
趋吉避凶的直觉告诉宋瑙,此处不大安全。她改变方向,想绕道回里屋。
“瑟瑟,来。”宋沛行眼疾手快,在墙角逮住她。
“你老实跟爹说,你与虔亲王很熟吗?”
宋瑙虽为女儿家,但虔亲王是什么人物,皇帝兄长兼麾远大将军,她多少有所耳闻,不由得反问:“您女儿像有这个出息能结识虔亲王吗?”
宋沛行提醒她:“你们见过一次,在西亭台。”生怕女儿忘记了,他补充,“王爷夸你有意思。”
西亭台,亲王,大将军。
几个词撒豆子似的坠到宋瑙心头,仿佛天旋地转,先是浑身寸寸僵硬,然后眼前一黑。
宋母林氏拿来几张画像:“你看看,王爷刚来过,说是你落在八珍楼外的,特意捡来还你。”
宣纸上是年轻男子的轮廓,空白处还有她闲来无事写的品评与批注,全是些不能与外人道的小牢骚。原是被豫怀稷捡去了,难怪她同椿杏地毯式地寻找都没找到。
“我可能……是有一点认识他。”
终于,宋瑙虚弱地承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