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几乎没有人能觉得程禾霞能坚持下来,就连老三一家也说要不了几天,程禾霞肯定会灰溜溜地回到新塘。
人都是活一口气,再次与程禾霞见面,裴淑和程为止都察觉出,她的身上多了一些沉稳,不像以前莽撞。
原来成长,当真只是在那短短的一瞬间……
“欸,阿淑,小霞,真是不好意思,我刚才刷题忘记时间了。”远远地,听到一阵呼唤,几人赶忙看过去,现是程树青正在马路对面朝她们挥手呢。
好不容易碰面,程树青赶忙问候了下家里其他人,裴淑下意识地“啧”了声,感慨道:“厂里还在干活,他们几爷子是舍不得到手的钱,就连三姐她也是,非说要在过年前大赚一笔,到时好给你们压岁钱。”
“我现在找了几个兼职,不用你们的补贴了……”
“都是应该的,毕竟你还是学生。”裴淑热情地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努嘴说道:“喏,全是你几个哥哥给的,老幺说你一个人在学校也没个照应,得多吃点补补身体,这样才不会遭人欺负。”
程树青接过那沉甸甸的包裹,像是接住了一份滚烫的、来自家族的责任与关爱,表情比刚才更拘谨了些:“这……这太破费了,你们在厂里才真辛苦。”
“都是一家人,就不说两家话喽。”裴淑爽利地摆摆手,凑近些压低声音,眼里闪着光,“放心,老幺这回又开了工钱,让我带你们好好吃几顿,你可不许替我们省钱!”
感受着幺嫂手上传来的粗糙暖意,再看看旁边眼神澄澈的侄女和气质已悄然变化的侄女,程树青胸腔里那股闷气忽然就散了。
她用力点点头,像是接下了这份情谊:“走,先去我宿舍放东西,然后带你们去吃好的!”
“走嘛,先去我宿舍把东西搁着,到时再带你们好好去吃点特色菜。”
“我听说成都的菜式比较辣,尤其是手撕兔,简直安逸惨了……”裴淑本身也是个美食爱好者,一说起来就没完没了。
程为止在一旁听得馋得不行,嚷嚷着一定要去好好尝尝。
走到宿舍楼下,几人停下脚步,裴淑下意识地模仿起老幺在外办事的做派,脸上堆起熟悉的笑,快走几步,将一包未拆封的烟递向值班室的保安。
“师傅,辛苦辛苦,我们是来看妹妹的,通融一下嘛。”
那保安后退半步,脸上没什么表情,手指严肃地敲了敲墙上贴着的《访客管理制度》,动作非常的冷淡与干脆利落。
裴淑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有些讪讪地收回手,小声吐槽道:“这大学跟咱们厂里确实是不一样哈。”
“是我的错。”程树青赶忙上前,拿出学生证登记,向着保安解释了一番,“大伯,这是我家里人……”
保安接过证书,抬眼扫她们几眼,这才勉强放行。
“呼,刚才吓得我汗都要出来了。”裴淑呼出一口浊气,对程树青打趣道:“差点以为要进不来呢。”
“没事,是我糊涂了。”程树青尴尬地笑了笑,拉着程为止的小手,轻轻地说道:“放心,到宿舍里就好了。”
大四阶段,不少同学都找到了实习岗位,纷纷搬出了宿舍,现在的宿舍里只剩下了她和另外一个女生,空下来的位置正好可以够几人休息。
听到这话,裴淑脸色缓和了许多,几下就拎起行李跟在了后面。
宿舍在四楼,门打开的瞬间,程为止以为自己看见了一片用书本垒起的原始森林。
各种书籍从地面蔓延到床沿,几乎占领了每一寸可利用的空间,最靠近门旁的书桌上,摊开的笔记字迹清峻如刀锋,记录了下看不懂的公式。空气里弥漫着废弃纸张与浓墨,以及近乎苦修的气味,那是一种与广州工厂里甜腻的化学剂、老家灶房温暖的烟火气,完全不同的感受。
这些气味混合在一起,霎时间构成了一个全然陌生的世界。
裴淑站在门口,现眼前的宿舍是狭小破旧的,却有种惊人的秩序感。书本按门类码放得一丝不苟,唯一的桌子铺着洗得白、却异常平整的蓝布,上面放着一个小小的自制花瓶,里面插着几枝从路边采来的、叫不出名字的紫色野花。
“别站着了,赶紧进来休息会儿吧。”程树青招呼着大伙把东西放好。
程为止敷衍地点点头,目光被墙上吸引,那是一张泛黄的世界地图,上面用铅笔划着细细的、通往各处的路线,而靠近桌角的位置摆放着一块小小的旧黑板上,一边是复杂的演算公式,另一边却用粉笔写着“白菜三毛、肉十元”的琐碎日常。
知识的光辉与生存的窘迫,在这方寸之间短兵相接,呈现出一种惊心动魄的静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