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蓝色的墨水落在纸上,宛如一只只细密的蚂蚁纠缠在一起,连带着上面的插图都变得有些刺眼。
程树青盯着眼前的《高级财务会计》,使劲地眨了下酸涩的眼睛,视线才终于从那些数字迷宫中挣脱出来。她伸手揉了揉晴明穴,指尖触到的是一片冰凉的疲惫。
这时,一双手忽然拍在她的肩头,语气里带着雀跃道:“树青,刚才宿管阿姨说有人找你,快去接电话吧。”
程树青一脸疑惑,从堆积如山的笔记里抬起头:“无缘无故,会是谁找我?”
舍友耸耸肩,表示不知情,开着玩笑道:“先去看看吧,说不定会是哪个暗恋你的学长呢?”
瞧着舍友这花痴的笑容,程树青赶忙摇头,匆匆下楼去了。
“喂。”刚刚一接通电话,她的脸上先是流露出一丝欣喜,但很快又表现出为难,“也不是不可以,只是……”
话还没有来得及说完,那头的人就拍板决定道:“好,三天后,你在门口等我们就是了。”
“嘟嘟嘟——”几分钟后,程树青放下电话,在原地站了一会儿。
初冬的风穿过走廊,带来一丝寒意。她下意识地拢了拢身上那件袖口已磨出毛边的旧大衣,心里计算着接下来几天的开销与时间。时间不巧,正好赶上了复习周,压力像无形的巨石悬着,但电话那头裴淑欲言又止的语气,以及关于小霞近况的寥寥数语,让程树青把拒绝的话咽了回去。
“罢了,”程树青轻声对自己说,像是下定某种决心,“都是一家人。”
三天后,民族大学门口。
一行人拎着包,频频向着马路对面的民族大学投去目光。
“妈妈,小姑她不是说好了要来接我们吗?怎么没有看到她。”程为止捏着个新买的棒棒糖,嘴角都沾上了糖渣。
害得裴淑赶忙伸手拍打了几下,瞧了一眼身旁的程禾霞,出声宽慰道:“你小姑用功读书,可能是被什么事绊住了脚,我们再等等。”
“嗯。”程禾霞从家里赶到小姑的学校,距离可比裴淑他们从广州过来要近上许多,可眉眼里带着的愁意浓郁得几乎盛不下了。
裴淑看出她情绪不高,故意晃了晃手里鼓鼓囊囊的袋子,脸上绽开一个明亮的笑:“放轻松点,小霞!这回可是咱们娘仨的‘假期’,得好好玩玩!”
“是啊,爸爸还给了我很多很多的零花钱……”程为止悄咪咪地从裤兜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紫色钱币,裴淑瞥了一眼,夸张地点点头,“哟,这钱可真大一张。”
瞧着她们娘俩的互动,程禾霞忽然想起之前在深圳时遇到的市老板娘,也回忆起当初蜷缩在小阁楼里的艰难,鼻头微微酸。
这时,一只温热的小手从兜里掏了几颗大白兔奶糖塞到了程禾霞的手心。
“霞姐,我从妈妈那听说了,你能够独自去冒险,可真厉害,以后我也要向你这样!”程为止眼睛亮晶晶的,只是话刚说到一半,裴淑就笑着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小祖宗,你就安生一些吧,我可没那精力满世界地到处去找你。”
程禾霞抿唇,被这直白的夸奖弄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微热:“幺妈,我不是故意要带坏为为的……”
“嗨呀,说什么带坏不带坏的。”裴淑放开手,一本正经地看着程禾霞,眼里闪着一丝光彩地缓声说道:“其实为为也没说错,你有胆量一个人去陌生的地方闯荡,简直比书上写的那些男主角还要棒!”
对于裴淑和程为止毫不遮掩的夸赞,她反而有些难以接受,手指拧着衣角,难堪地说道:“可我并没有成功呀,也没有像幺爸他们那么厉害,更别说赚到什么钱了……”
甚至于,回来的路费还是依靠小陈的好心“施舍”。
“这算啥啊。”裴淑表示不在意,用淡然的语气讲述起来。
“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跟着村里人到处去打工,第一回是在化妆品店,不仅没有赚钱,还倒欠了几百,后来还是叫人拖了为为的嘎嘎来帮忙结账的。”
说起以前的“离家出走”,裴淑显然很是来劲,她想了下继续说道:“后来听说江浙沪富裕,我们又去浙江编椅子,没几天嫌累就干脆跑去市里干收银……”
这番话像一阵暖风,悄悄吹散了程禾霞心头的部分阴霾。
“唔,是这样啊。”她的眼眸里多了一份自信,不像之前那么低落。
裴淑伸手,将她垂在耳畔的碎整理好,语气很轻地说道:“说实话,你能在深圳坚持那么长时间,已经打破我们的想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