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月开门见山地问,听得马纨耳廓通红,“你胡说什么呢!”
“这哪能是胡说呢!”碧月指着织造局内大大小小几十余双眼睛,“这所有人都看得出来,二爷待你不一样,自打你进了织造局,二爷连花楼都不逛了,只眼巴巴地围着你一人转,这看来看去,都是二奶奶的规格。”
马纨百口莫辩,总不好告诉碧月是李鼎这厮崇拜自己,才会这么粘牙罢。
“纨姑娘!”就在马纨语塞的时候,熟悉的声音又一次在织造局门外响起,碧月拿手肘推了推她,眼神比了比,“喏,瞧你家二爷,来得比局里的织工还勤。”
马纨颇是无奈地横了她一眼,抢在李鼎进门之前喊住了他,“二爷在外头稍候,我即刻过来。”
马纨的疏离让李鼎一怔,但他也没有多想,只乖乖停步在门外,等着马纨。
片刻,处理好手上事情的马纨,来到李鼎身边,但尽管如此,马纨还是能感觉到投注在他们身上无数的灼灼目光,马纨长吁了一声,拽着李鼎的袖子把他拉到了角落,“二爷就不能找点旁的事情做做?”
李鼎无奈摇头,“父亲让我多和前辈请教学习——”他在两人之间比划了一下,“纨姑娘见底深刻,自没有比你这更好的去处了。”
马纨听着李鼎的插科打诨,心力交瘁,可碍于这是他李家的织造局,自己没法将人轰出去,一番纠结之下,马纨从怀中递出纸笔,对李鼎打道:“既是想学东西,那今日起,你便帮我记录这每日每时的云彩变化。”
“云彩?”李鼎看着马纨,一脸莫名。
马纨急于想让李鼎消停两天,耐着性子解释,“‘上天同云,雨雪雰雰’,世人可以根据云彩的形状来判断后面几日的天气,当我收集到足够多的记录,且加以证实,便能建立一套完整的‘天气预报’制度。”
李鼎从未听说过有人能提前预知天气,他诧异追问,“这制度若是得以建立,有何妙用?”
“可降低灾害对农户种桑养蚕的影响。”马纨抬头望着晴空,“掌握天气规律,进行晴雨预测,对布料防潮、缫丝用水、种桑养蚕都有好处。”
李鼎叹为观止,但面上却不显山露水,他淡淡将纸笔塞入怀中,应下了马纨的安排,只是在他离开织造局后,李鼎却是忍不住一通疾跑,来到李煦面前将马纨大夸特夸,“他们江宁织造府是赶出了个宝贝!我们可万万不能学他们的,一定要好好将纨姑娘供着捧着!”
这几日,李鼎将马纨建议他们监管两淮盐务的事情一并告诉了李煦,在父子俩的谈话间,李鼎总是对马纨大肆夸赞,迫切希望马纨能得到李煦的认可。说起来,李煦对马纨并没有多少成见,当初要不是她提议“院费”之事,也没办法缓解三大织造府的压力,可是……马纨身份特殊,留她在府上总归是要冒着风险。
“父亲!”李鼎这头喋喋不休说了一通,却见李煦半晌没有回应,急得拿走了他手里的笔墨,“你到底有没有听我说话,这天气预报要是建立,那可是功在万世!”
相较于李鼎的兴奋,李煦嗤之以鼻,“你少被她诓骗,天气变化不定,没有规律可循,哪来的预报!”
李鼎不满皱眉,“你这是偏见!”
李煦气笑,索性让下面的人把马纨叫到自己跟前对峙,他今天……要给他这傻儿子好好上上一课。
一刻钟后,马纨被带入李煦的书房。
马纨不知其解,好在李煦开门见山,挑明用意,“听说你有意建立‘天气预报’制度,可有何依仗?”
马纨没想到李煦是为了此事,她看了一眼坐在旁边的李鼎,想着应当是父子俩有过交涉,不过马纨也不恼,她清楚:以她之能,想要推行天气制度着实困难,倘若是借着苏州织造府的东风,那必定能扩散更广。
马纨也不隐瞒,将自己近一年来在江宁和苏州等地的记录托盘而出,“记录越多,预测越准,在我之前,父亲曾留有一本《晴雨录》,此书已为天气预测搭建了基石,后来我又结合钦天监有关历法推算,每日观测天象两次,将每月每日的晴明风雨记录在册,编制出了这本《江南晴雨录》。”
马纨从怀中拿出随身携带的《江南晴雨录》,呈递给李煦。
马纨将记录的内容绘制成图,简单易懂,李煦信手一翻,便能看出个大概,可尽管如此,他仍旧不以为意。
他兴致缺缺地将书合上,语气淡淡,“钦天监实为洋人掌管,都是骗人的把戏,你父亲也是故弄玄虚,忽悠一些不谙世道的学子,至于这本在他们胡诌中撰写的《江南晴雨录》……更是一文不值。”
李鼎听到父亲这话不满地皱起了眉,他想为马纨辩驳,却见马纨不以为意地摇头,珍重地将《江南晴雨录》收入怀中,“对织造而言,它或许无用,但于我而言,它确是无价珍宝,我与织造理念不同,不做强求,若无他事,我先回了。”
马纨说完,也不待李煦开口说话,转身离开。
李鼎知道马纨多半是恼了,想跟上马纨赔不是,可才追出两步,就被李煦喊了下来,“你等等。”
李鼎无奈叹了一声,转身看向李煦,“父亲!马纨为我们解决了经费之事,足以证明她才情过人,你即便不信,也不该这么说她在意的东西。”李鼎顿了顿,索性说出一直藏在心底的念头,“父亲,我想让马纨留在苏州织造府。”
李煦皱眉,从位置里站了起来,“你对马纨生了那种心思?”
李鼎怔了怔,没有应答。
但知子莫若父,李煦看到李鼎的反应,已然知晓他心中所想,他冷笑出声,“你且死了这条心,我明日便向江宁织造挑明,马纨在我这里,他们若是有想管的,自来我这里领人。”
“父亲!”
李鼎没想父亲竟会把事情做得这般决绝,他眼神复杂地看着李煦,但李煦目光坚毅,没有丝毫退让。许久之后,是李鼎率先败下阵来,他妥协点头,“好,我答应你,今后再不提让马纨留在苏州织造府的事情,你也别再提马纨回江宁织造府的事情。”
李鼎向李煦承诺,断了让马纨留在织造府的念想,但在离开书房后,李鼎仍在为此事筹谋划策。李鼎知道曹颙对马纨情根深种,倘若他没办法赶在两人相认前,说服马纨心甘情愿留下,她迟早会被曹颙带走,那绝非李鼎想要看到的结局。
思虑重重,李鼎最终修书一封,向在内务府当值的姐夫戴有田求救:在信中,李鼎央求他将马纨的户口登记在苏州织造府,李鼎打算先斩后奏,待一切尘埃落定,再将事情告知李煦,只不过——在此之前,他需要征得马纨的同意。
“把户口登在苏州织造府?”
大清的户口制度被称为“旗籍制度”。在这种制度下,人口被分为“旗人”和“民人”两类。“旗人”主要指八旗中的人,包括满洲、蒙古、汉族等,而“民人”则指非旗人,即普通汉人和其他少数民族。旗下人员享受特定的特权和待遇。每三年,清朝会对八旗户口进行编审,以管理和统计人口信息。
马纨错愕不已地重复了一遍李鼎的提议,“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