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市之后,可还有梦?”
那声音并非出自他口,却与他心意相合。
火焰中,杨黛儿的影子寸寸碎裂,如旧籍被一页页撕开。她的笑容在灰烬中定格,轻声道:
“梦在灰里,行者不归。”
随即,一阵冷风灌入,万籁俱寂。
柳珞秋惊醒时,天光微明。
他仍卧于门下,手中紧握那截竹笔。尸堆隐于薄雾,唯门影斜横,如一句未竟之诗。
杨黛儿已不见踪影。
她昨夜所赠干粮,此刻竟已半腐,似陈年旧物。
他起身,望向门后。
尘市的雾仍未散——一层灰白的薄纱,隔开生死。雾中传来细碎叩击声,似有人敲门,又似在缝补残梦。
柳珞秋凝立片刻,终是举步踏入。
门后是一条长街。街上无光,唯有灯影摇曳。摊贩所售非食非物,而是记忆——一片梦境、一声旧笑、一缕亡者气息。
“要换什么?”雾中传来询问。
是李青权。
他负着那只布囊,笑如已知结局的判官。
柳珞秋垂,嗓音枯涩:“我想买……一个名字。”李青权微怔,继而缓缓颔。
“名字啊……需以灵相易。你可想好?落笔之后,你便不再是你。”柳珞秋默然。
雾气缠绕他的足踝,如尘市之手,要将他拖往更深处。
他终于开口:“我不愿再记前朝,也不愿再做书吏。给我一个能在尘市活下去的名字。”李青权取出一张皮纸,其上血字未干。
“从此,你叫——梦行人。”
自此,尘市的夜多了一位抄写者。
他独坐门下,为人书写梦的契约:有人求忘,有人求忆,有人只求在灰烬中听一曲旧歌。
他从不抬头,唯在每夜最深时,停笔凝望门外——那里有一抹灰蓝的身影,若真若幻。
她似乎仍在寻觅。
或许是记忆,或许,是他未竟的梦。
尘市无昼。
雾永不消散,灯火长明。影子在湿冷的石面上生长、腐烂、又复生。
柳珞秋——不,如今的梦行人,独坐旧门旁的石案后。案上摊着皮纸,墨色如凝血。
他以竹笔蘸取灯油与死灰,为来者抄录梦契。
有人用亡亲的影子,换取不再哭泣的记忆;有人割下一缕丝,只为让亡魂在梦中唤一声“兄长”。
梦行人从不过问,只垂抄字。
尘市的法则简明:凡落于梦契之字,必将成真——代价自付。
他曾想追溯这法则的源头,却无人知晓。
李青权言:“尘市无律,唯有约。”
而约,即是梦的骸骨。
夜最深时,他常闻耳畔低语:
“你抄写的,不止是梦。”
“是命。”
那一夜,雾浓如墨。
尘市的灯一盏接一盏熄灭,似有无形之手将其捻碎。
梦行人抬头,望见一道熟悉的身影走近。
灰蓝衣衫,旧丝帕轻垂。
是杨黛儿。
她的足音全无,雾气在她脚边翻涌。
“可还记得我?”她问。
梦行人指节收紧,竹笔微颤,墨点滴落纸面,绽成黑花。
“我……曾梦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