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梵没接话,目光死死盯着罗文忱脚边的影——那处正悄悄凝聚暗气,暗紫色的微尘在地面旋转成涡。他掌心一翻,银铃再响,铃坠纹路里透出极细的蓝白色光,吐收之间,像人的心跳,与nt标记的脉动重合。
他知道,第四式还差一个“罚”,差在情念上。而那情念的主人,此刻不会来。
“别过来!”罗文忱吓得扔了炉夹,“哐当”一声砸在地上,震散了脚边的影涡。
“你在城下画了什么?谁教你的?”白梵追问,蓝白色的微光顺着他的指尖往下淌,落在地面,烧出细小的光痕。
影手忽然散开,碎成无数扁薄的影片,像打开的鱼鳞,从四面包抄,每一片都泛着暗紫色的寒光。白梵肩背一沉,知道自己要慢半拍——他怕黑,怕夜里的异响,更怕每用一次“闲间”,脑子里就少一块记忆,像被影蚀啃掉的果肉。
他把行灯举高,向上、向前、向左,灯影三分,蓝白色的光刃切开空气,影片在光里被切出一道又一道白边。白边里是真空,什么都没有,连影蚀的气味都被抽空。他借着这一瞬空隙,脚下一错,身子在桌案间腾起,往后一翻,落在门槛上。
门外风灌进来,炉火骤然拔高。光一盛,影就退了,暗紫色的影翳缩回到屋角的缝隙里,不敢露头。白梵趁势抓住罗文忱的衣领,把人往外一拖:“走!”
“我走!我什么都说!”罗文忱哭丧着脸,鼻涕眼泪混在一起,“图……图是从书里描的!”
“哪本书?”
罗文忱伸手指向城心方向,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钟楼顶上,藏书阁,第十三卷!”
白梵沉默一息,把他按坐在台阶上,转身走了两步又回头:“谁给你的纸?”
罗文忱眼皮抖了抖,吐出两个字:“李清诠。”
白梵没再问。他知道名字,却不知道因果。因果都藏在影里,藏在暗紫色的微尘里。他摸了摸衣袖的破口,冷意贴着皮肤,把小灯重新点亮,银铃在指尖轻轻一晃,响了声极轻的“叮”,带走了脑里关于“炉火”的一点零星记忆——他忽然想不起打铁的火星是什么颜色。
他没走正门楼梯,选了钟楼最旧的暗梯。阶梯石头被磨出浅浅的弧,像条冻僵的河,缝隙里嵌着暗紫色的微尘。走到半道,城门方向传来短促的号角声,很快又归于寂静,像被影蚀吞掉了一样。
从暗梯出来时,东边已泛起一线浅灰,从屋脊后慢慢爬上来。夜像条鱼,露出脊背,暗紫色的影翳在晨光里节节败退。
白梵停了停,熄了行灯。银铃在指尖无声,他把它放回袖里,像把某种不会再响的东西,安放在心里最平的地方。
“白梵。”
有人叫他,声音不远不近,像石头放进满水的瓷盆,盆沿起了极轻的颤。他回头,林汐瑶站在巷口,黑衣被风从膝处扬起,肩后的金铃垂着,没动。
“你又去翻书了。”她陈述,不问缘由,目光落在他衣袖的破口上,那里的暗紫色瘀斑还没消。
白梵点头:“翻了。”
“何苦。”她眼里有一瞬的暗,转得极快,像暗紫色的影翳掠过,“三天后城要打仗,城里人要活,你也得活。”
这话难听,也好听。好听在“你也得活”,难听在她把所有未尽之言,都咽了回去,像把影蚀藏在光的背面。
“你不该拿自己的记忆换。”她道,“你那脑子……经不起这么耗。”
白梵笑了笑,指尖摩挲着袖中的银铃坠,那里的刻痕还在,可他忽然想不起是谁刻的:“不是替你。”
“那是替谁?”
“替城。”他说,顿了顿,又补了一句,“也替我自己。”
林汐瑶盯着他良久,目光像收了锋的剑,剑背的冷硬仍在,却少了点锋利。她忽然把手背到身后,像是怕自己伸手抓住他,怕指尖的冷意冻伤他。风把她肩后的剑绳吹得一动,沉金铃撞在铆钉上,出“哐”的一声,比白梵的银铃重得多,震得空气都在颤。
“回去睡。”她最终只说这三个字。
白梵“嗯”了一声。两人都没动,各自站了一息。像两条被抄了道的路,明明能接上,却隔着一道浅沟,沟里有影,有风,有没说出口的话,还有暗紫色的微尘在悄悄流动。
“林将!”城卒远远跑来,“东门的桩位又松了!”
“我去。”她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住,“白梵——”她没回头,声音轻得像风,“……记得用息香。”
白梵望着她的背影,直到那抹黑融进城墙的影里,暗紫色的影翳在她身后悄悄跟着,却被她肩后的金铃微光逼退。他慢慢从袖中摸出个小瓶,倒出一点息香在掌心。香味很淡,像刚开花就遇雨的桂,清而不腻,混着一丝蓝白色的微光,触到皮肤时,nt标记的麻意轻了些。
他把香抹在银铃上,铃没响。风把香味吹开,吹到城门,吹到钟楼,吹进石板缝里,那些暗紫色的微尘遇到香味,纷纷蜷缩起来。他闭上眼,深吸一口,再慢慢吐出去,脑里关于“桂花香”的记忆,又淡了一分。
天亮前,城里又死了一个。死在南市绳匠铺门前,脚下有粉,墙上有字,三不规矩,一个没破,可暗紫色的影蚀已经爬满了他的脖颈。
白梵赶到时,铺伙计哭得像滩烂棉花。他蹲下,看那人的脚印在门影里踩了三次,最终停在第三步上,脚印周围的石板泛着暗紫色的霜气。他捻起一点粉,味比昨夜淡了些——有人在夜里改了配方,金属锈味更重了,暗紫色的微尘也更多。
“把李清诠请到城司书。”白梵对小吏说。
小吏应了一声,匆匆跑开。白梵站起身,袖里的银铃“叮”地响了一声。这一次,那声响在耳边开了朵小花,开了就谢,带走了脑里某一处微不足道的亮——他想不起铺伙计的脸长什么样了。
他抬手摸了摸那处空白,像摸一片结冰的湖。风中似乎带来一丝熟悉的铃兰香,他下意识回头,巷口却只有空荡的夜雾。那种没来由的失落感,比伤口的疼痛更清晰地啃噬着他。
想不起原来有什么,便不再想。他还有更急的事要做:凑齐四式,守住城,护住人,把那些暗紫色的影蚀彻底赶回外维。
他往东门走去,风擦过肩头未干的血口,有点痒,暗紫色的瘀斑在晨光里慢慢变淡。他没回头,知道影在身后跟了一截,最终被晨光逼退,却在石板上留下了淡淡的紫痕。
他在心里对那道影说:“到时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