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案里的记录很清晰:凡因影而死者,必破“三不”之一,犯得越多,死得越快。每一案的时辰都标着“子时半刻”——夜里最静的时刻,也是“闲间”最容易被推开的时刻,更是影蚀最猖獗的时辰。
他把指尖贴在卷纸上,指腹传来细微的麻感,像细雨将落未落,顺着血管爬向太阳穴,那是nt标记在与旧案里的影蚀痕迹共鸣。古籍里说,这是能接收“未来概率云”的脑异常,像个记号,也像种诅咒。
他不喜欢这种感觉。走进“闲间”的人都要付代价,有人用寿砂,有人用记忆。他不爱欠人,更不愿欠自己。
可眼前的案子,会死更多人。死在青城里,只需要三步。
白梵合上书卷,行灯的光正好照在他的影子上。那影子边缘泛着极淡的蓝白色微光,与暗紫色的巷影泾渭分明。他盯着那影看了一息,然后举起灯,转身往息香坊去。
息香坊在南市,门口挂着一串檀木串,像晒透了木香的鱼骨,香味里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金属锈味。掌柜的算盘打得噼啪响,账本上记满了银子的数目,眼底却藏着一丝慌乱。白梵绕到门后,从第二只陶罐里捻出一点粉,凑到鼻尖闻了闻——味偏甜,夹着点叶子的涩气,和案现场的熏叶粉一模一样,只是金属锈味更重些。
“这批粉卖给谁了?”他问。
掌柜眼风一转,笑得油滑:“城里人家都爱用香,哪能记得清具体是谁?”
“不是寻常香。”白梵把粉推回去,语气平静却带着压力,银铃坠在袖中轻轻晃动,蓝白色的微光透过衣料映在桌面上,“是撒在死人脚边,能引影蚀的香。”
掌柜的脸色瞬间变了,嘴唇抖了抖,眼里闪过一丝慌乱。白梵看见他眼底有一层灰,不是普通的尘埃,是有人把香灰拢在手心,特意撒在影子里,那香灰里裹着暗紫色的微尘,正顺着掌柜的睫毛往下掉。
“你问这个做什么?”掌柜想摆架子,“你不过是个……”
“纳魄者?”白梵替他说完,指上的银铃轻轻一晃,蓝白色的铃音清越,掌柜的脸色更白了,“你大可以喊得大声些。只是这铃响起来,说不定会引来厄魇,到时候,你这香坊怕是保不住。”
掌柜被铃声震得一哆嗦,舌头顿时不听使唤,终是低了头:“香……香是卖给罗文忱的。他是城下器作坊的,最近常来订这种粉。”
“还有谁跟他一起?”
“城司书的李清诠偶尔来拿账,”掌柜心虚地擦着额角的汗,“就……就偶尔。”
“偶尔。”白梵重复了一遍,把粉放回罐里,“记账上,按旧价。”他转身要走,掌柜忽然叫住他,声音压得极低:“先生,别往城下去。罗家那口井……近来不吉利,夜里总听见有影在哭,那哭声里带着金属锈味。”
白梵没回头,银铃却替他应了一声:叮。
城下的井肩高出地面半尺,青石被人摸得滑,缝隙里嵌着暗紫色的微尘。白梵站在井口,风从井下吹上来,带着刺骨的凉,吹得行灯火苗往后一仰,蓝白色的光在井壁上投出斑驳的影。他把灯放在井肩,又点了一芯,双灯齐明,照亮了井壁上浅浅的笔痕。
那不是寻常刻字,是某种图阵的投影。白梵抬手,手背贴在井壁上,凉意透过衣料传来,还带着一种极微弱的脉动,像胎心,却比胎心更机械,nt标记的麻意陡然加重,太阳穴像被细针密集地刺着。他闭上眼,呼吸沉到胸腹最底,指尖结出一个朴素的印——《闲间断念印》。
世界从一条看不见的缝里轻轻让开半寸。井壁上的笔痕骤然亮起,蓝白色的光点串成线,每个点又伸出三条无形的线,线线相连,慢慢拼出一个多维方格。像折叠的兽骨,骨节上刻着不属于青城的文字,那些文字在光里流转,带着金属的冷光。
1o8节点的维格阵(俗称“蓝色幻方”)。白梵在心里数到第七十个时,耳朵里传来一阵细密的轻敲,像雪落在旷野,又像金属齿轮在转动。
“……erra”有声音从极远的地方来,像穿过了层层水波,带着暗紫色的嗡鸣,“昴宿星系,距地五百三十光年,另一维。”
白梵睁眼,井壁上的光点一闪而灭。风在井里绕了一圈,从他眼睫掠过,带着金属锈味。他知道自己看见了外维投影,也触到了那团浅灰的“未来”——古籍里叫它“概率云”。
他看见一条支路:现在去器作坊,明天还会有人倒在第三步后,暗紫色的影蚀会蔓延得更快;另一条支路:在钟楼停留半刻,翻一页不该翻的书,能救一个人,却要换一样东西——脑里的某块记忆,会像被影蚀啃过一样消失。
他低声笑了笑,带着点自嘲,指尖摩挲着银铃坠上的刻痕:“又要拿东西换?”
风没答,井壁的光也没再亮。
白梵抬手按住胸口的银铃,铃音轻得似有若无。他把记忆里最亮的一块拎出来,轻轻摁在掌心——那是某个夜里,灯花在她睫毛上跳,她低着头,指尖缠着铃绳,替他系上这枚“星斗遗咎”,金铃与银铃轻轻碰撞,响得像春夜的雨。他把那画面按碎,任它化成无形的粉,随风吹散,nt标记的麻意淡了些,换来一丝短暂的清明。
世界再让开一寸。
〔副作用进度〕记忆缺刻:15|夜盲:x|方向感紊乱:轻微
他从井边退开,攥紧手指,像有人从他脑里卸了一扇小窗,空出的地方亮得刺眼,又瞬间被黑布遮住。疼得不剧烈,却能一寸寸磨空人的心神,像有暗紫色的影翳在脑里爬。
他回身拾起行灯,铃声在井里打了个回环。概率云微微一动,罗文忱的名字从暗处露了半个角,裹着暗紫色的微光。
器作坊夜里亮着灯火,打铁的火把屋檐染得通红,火星随风乱窜,像逃课的孩子,却照不进屋角的暗痕。罗文忱坐在炉边,鞋跟踩着地,手里转着一把细长刻刀,神情不耐烦到了极点,眼底有暗紫色的血丝在爬。
“我不认识你。”他抬眼,语气生冷。
“你认识这味香。”白梵摊开掌心的熏叶粉,粉味一散,罗文忱的目光就没挪开过,指尖的刻刀转得更快了。
“城里人都爱用香,”他敷衍着,手却悄悄往炉下摸,那里藏着一个裹着暗紫影翳的布包,“你要多少,我给你就是,别来烦我。”
话没说完,屋角的暗痕陡然暴涨,像被人从背后拎起,撕出一道毛边。一只五指染墨的细手从中探出,带着刺骨的金属锈味直掐白梵咽喉——这熟悉的影蚀特征,与案卷中记载的“厄魇御者”如出一辙。
白梵心头一凛,银铃坠已自清鸣,蓝白色微光在身前织成薄幕。他脚尖错步侧身,影手擦肩而过,“嗤”地割开衣袖。冷风灌入破口,爬得脊背生寒,伤口处迅泛起暗紫色的瘀斑,正是影蚀侵体的余毒。
行灯急抬,蓝白火光劈入影团,滋啦作响如冰雪遇火。借这一瞬空隙,他指掐诀,脚踏「闲间幻影步」,身形化虚钻入影隙。
满屋灯影齐齐一“咯”,像被无形之手扼住咽喉。影缝撑开薄隙,白梵侧身掠入,银铃“叮”然炸开蓝白光芒,将暗紫影翳冲得七零八落。他手平平劈出未触实物,影团却如被撩动的水面,边缘翻起细碎浪涌,浪尖交织着蓝白与暗紫的碰撞光。
“永而盈之。”
这不是口号,是能量导引。屋角的影被无形的手抚顺,动能从主影上卸下来,盈满墙根、桌脚、炉膛缝隙,暗紫色的影翳在蓝白色的微光里慢慢消融。厄魇御者被迫退了一寸,指尖抓了个空,出刺耳的长笑:“你走动式,不走守式?终究不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