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地打开了盒盖。
他取出两枚新的、空白的竹简,和一把锋利的小刀。
他的手很稳。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一个没有感情的石匠。
他沉默地一笔一划地,在竹简上刻下了两个名字。
——扶苏。
——樊哙。
他将这两枚竹简,轻轻地放入了盒中。
然后,他拿起了第三枚,也是最后一枚空白的竹简。
他准备,在上面,刻下“韩信”二字。
然而,当他的刀尖,即将触碰到竹简时,他的手却再也无法稳定!
他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了那年喜宴之上,韩信那张充满了幸福与骄傲的笑脸。
他想起了,池塘边,樊哙一边大口喝酒,一边抱怨着自家孙子的憨厚模样。
他想起了,彭城的暖阳下,扶苏指着那些读书的孩童,眼中闪烁着光芒……
那些越是温暖、越是鲜活的记忆,在这一刻,就越是像最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凌迟着他的心脏!
没了。
都没了。
那个时代,那些人,那些与他一同笑过、哭过、战斗过、也曾推心置腹过的故人们……
现在,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人了。
“啪嗒。”
他手中的刻刀和竹简,无力地滑落,掉在了地上。
他猛地,用那只右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一阵压抑到极致的呜咽,从他的指缝间艰难地挤了出来。
随即,这呜咽变成了无法抑制的、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他不再是那个算无遗策的帝师,不再是那个长生不死的“无名王”。
在这一刻,他只是一个失去了所有朋友的、孤独的普通人。
他哭的,不仅仅是刚刚离去的扶苏、樊哙、韩信。
他哭的,是曹参,是章邯,是蒙恬,是那个在邯郸的寒夜里,与他分食一块烤饼的嬴政。
他哭的,是这数百年来,所有被他亲手送走、又被他刻在竹简之上的、一个个冰冷的名字。
他哭的,更是他自己那永无尽头的、被时间所抛弃的宿命。
……
他哭了很久,直到泪水流干,声音嘶哑,整个人都因脱力而瘫倒在桌案上。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地重新坐直了身体。
暴雨过后的天空,是一种空洞的寂静。
他的眼中,不再有悲伤,只剩下一片,比冬夜还要寒冷的空无。
他沉默地捡起了地上的刻刀和竹简。
他一笔一划地在那枚竹简上刻下了“韩信”二字。
然后,他将这枚竹简,与其他的名字,一同放入了木盒之中,缓缓地盖上了盒盖。
“咔哒。”
一声轻响。
一个时代仿佛也一同被彻底地封存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