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寻从彭城回来后的第二年春天,一个冰冷的消息,还是从长安,传到了长乐庄。
大秦仁王,大汉帝师,扶苏,于彭城府邸,在睡梦中安然病逝。
汉文帝辍朝三日,天下缟素。
陈寻得知消息的那一天,没有对任何人说话。他只是独自一人,走到了庄园后山那片,他为章邯、为刘邦所立的衣冠冢前。
他在扶苏的衣冠冢旁,又亲手堆起了一座新坟。
他没有立碑。
他只是在坟前,静静地坐了一整夜。
……
又过了五年。
汉文帝的“文景之治”,初现雏形。
天下太平,国库充盈。
陈寻庄园里的那些孩童,也已长成了少年。
那个名叫“张虎”的“狗蛋”,已经可以帮着他打理半个格物院的事务了。
一切,都在变得越来越好。
只是,故人凋零的度,也越来越快。
那年冬天,长安城传来消息。年逾古稀的大将军、舞阳侯樊哙,在他八十岁大寿的寿宴上,与儿孙们开怀畅饮,连喝了三坛烈酒,谈笑风生,一如当年。
当晚,这位从沛县市井中杀出来的猛将,在睡梦中含笑而逝。
陈寻听到消息时,正在教孩子们制作一个新的水车模型。他只是手里的动作,微微停顿了一下。
然后,他继续用温和的声音,对孩子们讲解着齿轮与轴承的原理。
仿佛,只是听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的死讯。
……
又是三年过去。
这一年的深秋,陈寻收到了一封来自淮阴的信。
不是官方的文书,只是一封家信。信是韩信的儿子,韩念写的。
信上说,他的父亲,淮阴侯韩信,已于月前寿终正寝。走的时候很安详,儿孙满堂,没有留下任何遗憾。
信的最后,韩念写道:“家父临终前,特意嘱托。他言,此生最幸运之事,便是有先生为师,为友。他日夜思念,却知先生不喜俗礼,故不敢叨扰。他让晚辈将此物转交先生,以作最后的念想。”
随信送来的,是一个小小的卷轴。
陈寻缓缓地展开了那个卷轴。
里面没有长篇的临终遗言,也没有任何关于国事、关于过往的字句。
那只是一张,画满了涂鸦的、普通的纸。
纸的一面,用稚嫩的笔迹,画着一个正在池塘边钓鱼的老爷爷。画得很拙劣,却充满了童趣。
而在画的另一面,是韩信那熟悉的、依旧锋利如剑的笔迹。
只有短短的一行字。
“先生,勿念。信,此生无憾。”
陈寻静静地看着那行字,看着那幅画。
他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剧烈地颤抖了起来。
他那张维持了百年的冰冷面具,在这一刻,终于伴随着这张薄薄的纸彻底地碎裂了。
……
当夜,长乐庄,书房。
窗外,下起了冰冷的冬雨,敲打着窗台,如同无数低语,在低声啜泣。
陈寻独自一人,坐在黑暗的房间里。
他面前的桌案上,静静地放着那个,他已很久没有再打开过的木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