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这是扶苏,在为这个他深爱着的国家,提出的最后一个问题。
他沉思了许久,才缓缓开口。
“扶苏,我问你,篱笆的作用,是什么?”
扶苏愣了一下,回答道:“自然是为了防止牛羊跑出草场,也为了防止野狼闯入。”
“说得好。”陈寻点了点头,“那律法,便如同这篱笆。它的作用,是为良善之人,划定一片可以安心生活的草场。也是为凶恶之徒,设定一道不可逾越的界线。”
“如今,朝堂上的争论,都只在争论,这篱笆该用木头做,还是该用铁来做。却忘了一个好的牧人,他真正该做的,不是在羊被狼咬死之后,去争论该如何处置那头狼。”
“而是,应该想办法,让篱笆变得更高,更坚固,让狼根本没有机会闯进来。也应该让草场,变得更肥美,让羊根本没有兴趣跑出去。”
他看着扶苏,声音变得温和而又充满了智慧。
“惩戒,只是律法的‘形’。而教化,才是律法的‘神’。真正的仁政,不是在罪案生后,去赦免罪人。而是在罪案生前,去消除那些,催生罪恶的土壤。”
“你告诉陛下,他若想知道,该不该废除肉刑。不必去问他的廷尉,也不必去问他的丞相。”
“请他去长安的街头,去那些最底层的牢狱里,听一听。”
“听一听,那些凡人的哭声。”
“答案,就在那哭声里。”
扶苏听着老师这番话,如同醍醐灌顶。他闭上眼,将每一个字都深深地刻在了心里。
许久,他才缓缓地睁开眼。
“学生……明白了。”
他的脸上,露出了一丝彻底释然的笑容。心中最后的一块大石也终于落了地。
他颤颤巍巍地,从身旁取过了一个早已准备好的木盒。
“老师,学生的心愿已了。此物也该物归原主了。”
陈寻打开木盒。
盒子里静静地躺着的正是那枚,他再熟悉不过的、古朴的龙纹玉佩。
“这是父皇,当年离开邯郸时,留给您的念想。”扶苏的声音,很轻,“如今学生也即将远行。这世上唯一还记得它来历的人,便只剩下您了。”
“请老师代我们好好保管。”
陈寻拿起那枚冰冷的玉佩,用指腹轻轻地摩挲着那个玉佩。
那上面,仿佛还残留着一个倔强少年和一个隐忍君王的温度。
一股无法言喻的、巨大的悲伤与孤独,如同潮水将他吞没。
“好。”他声音沙哑,应了一声。
……
第二日清晨,陈寻离开了彭城。
扶苏拄着鸠杖,亲自将他送到了府门之外。
大雪初晴,阳光正好。
“老师,保重。”
“你也是。”
陈寻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这个在冬日的暖阳下,笑得一脸安详的老人。
然后,他登上了马车,再也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