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显然也看到了岸边的陈寻。他没有惊讶,也没有言语。小船靠岸,他收起竹竿,将船尾的鱼篓随手扔在岸边,里面空空如也。
他一步步走来,每一步都踩碎了地上的积水。
他越过陈寻,径直走到了妻子的面前。他伸出手,用粗糙的指腹,轻轻拂去季桃脸上的泪水,又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儿子韩念温热的脸颊。
他的动作轻柔至极,眼神中充满了无限的眷恋。
而后,他转过身,重新面对着陈寻。他眼中所有的温情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船上说。”韩信的声音嘶哑,像很久没有开口说过话。
孤舟漂流于江心,四周是茫茫的水汽与无尽的雨声。
两人相对而坐,韩信依旧是那身渔夫的打扮,陈寻则取下了斗笠,露出了那张年轻得过分的脸。
“长安来人了。”陈寻率先打破了沉默。他将刘邦的圣旨,以及吕后在彭城和长安的所有动作,原原本本地叙述了一遍。他讲得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旧事。
韩信手握着冰冷的竹制鱼竿,一言不地听着。他的身体如同岩石般纹丝不动。
一股冰冷的、噬骨的愤怒,从他心底最深处缓缓升起,瞬间传遍四肢百骸。
“他要我去死。”
许久,韩信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是。”陈寻点头,“他要用你的头,来安抚吕雉那个毒妇。也要用你的血,来警告我,让我安分一些。”
韩信的胸膛剧烈地起伏了一下,眼中杀机一闪而过。“我若不去,他便有了兵淮阴的理由。我那些旧部,一个也活不了。”
“所以,你必须去。”陈寻直视着他的眼睛,那眼神深邃而又冰冷。
韩信猛地回头,死死地盯着陈寻:“去送死?!”
“不。”陈寻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意味难明的弧度。
“是去告诉刘邦,告诉满朝文武,告诉天下所有人,谁,才是这天下兵戈真正的主人。”
他从怀中取出一卷用油布包裹得极为严实的丝帛,递给了韩信。
韩信疑惑地接过,展开。
昏暗的光线下,那丝帛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每一个名字后面,都标注着他们如今在汉军中的职位、驻地、兵力。
李默,北地郡校尉……
王莽,南郡都尉……
陈武,关中京畿大营副将……
每一个名字,都曾是他麾下最精锐的“虎卫军”中的一员。
“你……”韩信抬起头,声音因为震惊而有些干涩,“你想做什么?”
陈寻向前凑了凑,压低了声音,雨点敲打在船篷上的声音,成了他们交谈唯一的背景音。
“你不是一个人去。你是带着这数百名将军的忠诚,走进未央宫。你什么都不用做,只需在朝堂之上,当着刘邦和文武百官的面……”
“问他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