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苏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在此举行了帝国历史上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国家公祭”。
他没有念冗长的祭文,只是对着那座沉默的石碑和那片无言的碑林,行了三个最庄重的君王之礼。
然后,他走下高台。在所有人的注视下,陈寻用他那只仅剩的左手,接过了一支蘸满了朱砂的毛笔。
他缓缓地走到了第一块无字的木碑之前,一笔一划地,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虔诚,写下了第一个名字。
“伍长,王二,三川郡阳城县人。殁于,秦二世皇帝扶苏四年,秋,楚地吴中。”
字写得依旧有些笨拙。
但在场的所有人,无论是文臣还是武将,在看到那殷红如血的字迹时,都忍不住红了眼眶。
他们知道,从今天起,这个帝国变了。那些曾经被视作“数字”的黔,那些曾经“死于王事,名无人知”的兵卒,第一次被他们的君王和这个帝国,当作了一个个值得被铭记的英雄。
当晚,帝师府。
陈寻与扶苏对坐而酌。
“先生,”扶苏举起酒爵,“今日之后,我大秦之军心,再无可撼动者。”
“是陛下仁德。”陈寻轻声回答。
“不。”扶苏摇了摇头,“是先生为朕,也为这个帝国,找到了那条比‘严刑峻法’更得人心的道路。”
他放下酒爵,神情再次变得凝重。
“外患已暂平。然,内忧却如附骨之疽。那个在博浪沙之后便销声匿迹的张良,那个在外虎视眈眈的项羽,还有那些潜藏在六国故地的亡魂……”
“朕虽已清洗朝堂,但终究无法看清这天下所有的人心之变。”
陈寻沉默了。
许久,他才缓缓地站起了身。
“陛下,臣,想暂时离开咸阳一段时间。”
扶苏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不解与担忧:“先生要去何处?为何?”
陈寻看了一眼自己空荡荡的右袖,脸上露出了一丝深可见骨的疲惫。
“陛下,臣累了。”
他缓缓说道,“自沙丘以来,权谋、杀伐、血战……臣的心,已经很久没有见过阳光了。臣怕再这样下去,臣会变成另一个李斯。”
这番话,让扶苏的心猛地一揪。
“臣,想去走一走,看一看。”陈寻的声音变得真诚而又充满了向往。
“去看一看那些,因陛下的仁政而得以安居乐业的百姓。去看一看,那些正在被格物院的新犁所开垦的田野。臣想去为这个帝国,寻找一些除了战争与权谋之外的东西。”
扶苏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对“和平”的真挚渴望,所有的疑虑都烟消云散。
他缓缓地站起身,对着自己这位,亦师亦友的肱骨之臣深深一揖。
“先生为国事,劳苦功高。朕,准了。”
……
三日后,一辆极其普通的青布马车,悄然驶出了咸阳。
车内,陈寻缓缓地展开了一卷,他从未向扶苏展示过的绝密情报。
那上面,用最简练的笔触,画着一个他此行真正的目标,和一段让他都感到心惊的评语。
“刘季,沛县人,泗水亭长。”
“……其人豁达大度,善于纳谏,轻财爱士,常有天命之兆。”
“……其身侧,已聚有萧何、曹参等经天纬地之才。其麾下,更有樊哙、周勃等万人敌之勇将。”
陈寻缓缓地合上了情报。
他知道,他不能将这份情报交给扶苏。
因为扶苏虽仁,却终究是帝王。
面对这样一份,将一个地方小吏,评为“真龙之相”的报告,他唯一能做的,也必须做的,就是下令,将其处死。
而陈寻,不想让刘季死。
他要去亲眼看一看,这条所谓的“真龙”,大汉王朝以及未来大汉民族的建立者。究竟是何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