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面前,铺着一卷长长的官员名册。
一名来自楚王府的长史,正站在他的身侧,手中握着一支饱蘸了浓墨的朱笔。
“兵部右侍郎,齐泰党羽,革职。”
长史的声音不带一丝感情。
尚书颤抖着手,在名册上找到了那个名字,用笔划掉。
“翰林院侍讲,黄子澄门生,革职。”
又一个名字被划掉。
“通政司参议,前日曾上书弹劾湘……弹劾陛下,革职,下诏狱。”
“大理寺少卿……”
朱笔每一次落下,都意味着一个官员政治生命的终结,甚至是一个家族的覆灭。
衙门外,挤满了前来打探消息的官员。
他们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脸色苍白,眼中充满了恐惧。
突然,一个穿着四品官服的中年人从人群中挤了出来,跌跌撞撞地冲到衙门门口的石狮子前,看着那张刚刚贴出来的、盖着吏部大印的告示。
他在告示上疯狂地寻找着,当看到自己的名字赫然出现在罢黜名单的第一行时,他双腿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出了野兽嚎哭。
“完了……全完了……”
没人理会他。
更多的人,则是从告示上看到了自己升迁的希望。
那些曾经因为不肯依附东宫而被排挤的,那些在朱栢兵临城下时保持沉默的,甚至是一些嗅觉灵敏、提前送上效忠信的,他们的名字,被用新的墨迹,写在了更高的位置上。
金陵城,活了过来。
但又一具被重新缝合的尸体,在新的意志操控下,开始了僵硬而忙碌的活动。
城门大开,楚军的甲士取代了原来的禁军,在城头和街道上巡逻。
他们沉默而冷酷,目光如刀,让每一个与他们对视的百姓都心头寒。
曾经的杀戮和围困,只是一场噩梦。
但城墙上尚未干涸的血迹,和空气中隐约飘散的铁锈味,都在提醒着所有人,那场噩梦,是真实的。
而现在,制造噩梦的人,成了这座城,这个天下的主宰。
名正言顺。
这四个字,随着禅让诏书传遍天下,成了朱栢登上九五之尊最坚实的基石。
无论过程如何血腥,手段如何酷烈,当朱元璋亲口念出那份诏书时,一切便都成了定局。
他是朱元璋的儿子,他得到了朱元璋的“禅让”。
这比朱棣那“靖难”的旗号,要正当一千倍,一万倍。
天下,再无人能从法理上,对他提出任何质疑。
金陵城外,八十里。
连营百里,旌旗蔽日。
五十万勤王大军驻扎于此,本该是气吞山河之势,此刻却弥漫着诡异的死气。
粮草调度不畅,军令自相矛盾,不同藩王的部队之间,摩擦与日俱增。
怨气如同潮湿的霉菌,在营地的每一个角落疯狂滋生。
中军大帐之内,气氛更是凝重如铁。
秦王朱樉一巴掌拍在案几上,震得酒杯乱晃,满脸的横肉都在颤抖。
“他娘的!朱棣什么意思?他的燕山兵马吃香的喝辣的,老子的兵就只能啃干饼子?他当这联军是他家开的?”
晋王朱棡坐在他对面,脸色阴沉,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自己的佩剑:“二哥息怒。四弟毕竟手握北平精锐,又是第一个起兵响应的,多分一些粮草,也是……应有之义。”
话虽如此,他眼底的嫉恨却几乎要满溢出来。
凭什么?
论长幼,他朱樉是二,他朱棡是三。
这联军的主帅之位,怎么也轮不到排行第四的朱棣来指手画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