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后,我房门外再没字条。
但她削替灾的习惯却留了下来。
每日清晨,枕边总有一小撮断,黑如墨,齐如剪,像是用刀刃贴着头皮一寸寸刮下来的。
不多不少,刚好一小把,整整齐齐地堆在砚台旁,像某种献祭的祭品。
我知道她在验。
若我醒后第一反应是惊怒、嫌恶、失控——说明“执念已侵”,那个被伪造影像蛊惑的“疯陆尘”正在吞噬真正的我;
若我笑着收下,捻起丝缠绕指间,甚至调侃一句“今日分量足,够编个护身符了”——那才是她熟悉的陆尘,清醒、荒诞、藏锋于嬉笑。
而今早,我把那撮绑成绳,吊在腰间当流苏,大摇大摆上了议事厅。
风一吹,那缕黑就在玉带旁晃荡,像条活蛇。
满堂文武目光扫来,有人皱眉,有人掩口,有人眼神闪躲。
我知道他们在想什么——这人是不是真疯了?
昨儿揭穿阴谋还冷静自持,今早就开始佩为饰?
是不是失忆作时伤了神?
我站在高阶之上,抚掌三声。
“今日操练‘盲战阵’。”
底下一片哗然。
“所有人,蒙眼出列,兵器解鞘,只听号令,不辨敌我。”
“将军!这……万一误伤——”
“那就死。”我笑出声,声音清亮得不像命令,倒像戏台上的唱白,“乱世之中,最怕的不是敌人狠,而是自己人开始‘替天行道’。你们现在不信我?好啊,那就试试看,没有眼睛,靠什么活命。”
没人敢动。
我抬手,从腰间取下绳,轻轻一抖,几根断飘落,正好盖住案上那面已被拆解的铜镜残片。
“他们不要我的命。”我盯着众人,“他们要的是你们眼中的我——一个疯子,一个不可控的暴君,一个该被‘更贤者’取代的符号。可你们有没有想过……如果我真的疯了,还能一眼看穿那面镜子的破绽?还能在失忆边缘反设陷阱,引你们内部的鬼主动跳出来?”
堂中寂静。
我忽然仰头大笑,笑声尖锐,近乎癫狂。
然后,我猛地转身,抓起鼓槌,重重砸向战鼓。
咚——
鼓声起,全军蒙眼列阵,刀剑出鞘,空气中弥漫着铁锈与汗腥混合的气息。
我站上高台,披赤足,像极了那些传说中通灵的巫祝。
“北狄语——冲锋!”我嘶吼。
众将茫然,脚步错乱。
“鲜卑调——童谣起!”我又唱,嗓音忽柔忽厉,哼起一连我自己都不懂的古老歌谣。
队伍彻底乱了。有人撞在一起,有人跪地求令,有人低声咒骂。
唯有曾瑶。
她站在台下左侧第三步,影子正落在石阶裂纹尽头——那是我们之间唯一的信验点。
她刀未出鞘,手搭在柄上,呼吸平稳如常。
我忽而停下歌声,鼓槌悬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