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问吧。”左宗棠示意谭绍光问。
获得左宗棠的许可,谭绍光从衣领中掏出他的笔记本,一面翻阅笔记本,一面说道:“先生曾言江夏县多湖滩,丈田需分水乡田、山乡田、芦田。
水乡田、山乡田田界固定,多种植稻子,争端较少,易于清丈。只是这芦田,学生总觉得清丈起来颇为费事,学生的老家象州也有芦田。
象州的芦田和江夏县一样,也分三种,分别为淤高后改稻田的可垦芦田,专供刈草肥田的蓄草芦田,芦苇作燃料的薪柴芦田。
可垦芦田的田主多隐匿不报,以避升科。蓄草芦田的田主,多争占刈草之权而拒纳芦课。作为薪柴的芦田按“芦草密度”定则,弓手往往只看一眼便匆匆定则,误差甚大,田主多有怨言。
民间亦有水隐之法,雨季故意引水淹芦田,伪装成水域逃课税。再有苇障之法,人工密植芦苇于边,阻碍弓手进入淤区清田。
芦田之弊,先生可有解法?”
滨湖临江之沙洲地,民以植芦为业,谓之曰芦田。
比之寻常的田,芦田多处于动态变化之中。
芦田的清丈,芦课的征收,从来都是一个老大难的问题。
“知道的如此详细,你家以前有芦田?”左宗棠笑着问谭绍光道。
“族里有些。”谭绍光挠着头回答说道。
“你若问的是清丈之弊,这个问题容易回答,可冬季刈苇后丈量芦田。
若你问的是如何解决芦课之弊。
无外乎核对历年坍销册,确认新淤地权属,折算等则二法。
然而这些都需要做到勤清丈,最好一年一丈,一年一核。”左宗棠语重心长地说道。
“事在人为,清廷的清田胥吏于清田之事格外敷衍,五年之大丈尤视为儿戏,以致芦课弊病丛生,民怨沸腾,更遑论一年一丈一核。尔等需引以为戒,尔等手中之弓,丈的不仅仅是田,更是自己的良心和天下百姓的民心。”
谭绍光一一记下左宗棠的话,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说道:“我在象州时,每次清丈都要摊派,图正、弓手乃至他们的家人,更要多番打点,小心伺候,才能保住几亩薄芦田糊口,五年一大丈尚怨声载道,一年一丈,恐怕所有芦田主都没法活了。
学生受教,谢先生指点。”
离开学政署,左宗棠驰马来到北王府前下马,迈步进入北王府,正巧撞见彭刚在签押房内验收步弓。
此弓非彼弓,这里的弓指的是丈地所用的木质工具,其形制有柄,略如弓形,故名曰步弓。
步弓两足间距一般以五营造尺为一步,江南多数地区则以六尺为一步。
清朝丈地用的步弓在彭刚看来更像是一个定死的圆规。
此番清丈江夏县的田地彭刚要组建十五个清田小组,每组配备两个步弓,一个正常使用,一个作为备用步弓。
清廷库存的步弓不仅数量上难以满足需求,质量上也是一言难尽。
各县县衙库存的步弓,大多松动衰朽,误差甚大。
此等劣质步弓,显然无法满足新朝雅政的需求。
彭刚遂令兵工厂厂长覃木匠亲自督造了三十六把步弓,以用于清丈田地。
制造步弓没什么技术难点,把握好精度,是个木匠都能上手造。
覃木匠没花几天便带领兵工厂的木匠师傅们制造出了三十六把步弓向彭刚交差。
“这些步弓可曾一一对过步弓石?”
左宗棠拿起一把步弓仔细查验了起来,在看到每把步弓的弓身上都刻有制造工匠,验收工匠的名字以及制造日期和编号后,这才稍微感到宽心。
步弓石头乃步弓校准器具,按照明清两朝的规制,步弓在投入使用之前,都要对石进行校准,以保证公平。
当然,规制的本意是好的,至于在缺乏有效监管的情况下,规制能否得到落实,全看执行者的良心还剩下几分。
“没对过石,我怎么敢拿到北王殿下面前,交由北王殿下过目?”覃一森拍着胸脯向签押房内的所有人保证道。
“这三十六把步弓,全是我亲自一把把对石验收的,哪怕是有毫厘之差,只管来拿我问罪。我自个儿分地都指着这些步弓呢。”
“那些后生培训的如何了?”彭刚见左宗棠来了,偏头看向左宗棠,询问左宗棠清丈团队的培训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