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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0章 侥幸之人（第2页）

贾雨村见她面色惨白，语气稍缓：“我知你心善，念旧情。但官场如战场，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我能走到今日不易，你我能有这富贵生活也不易。为何要为过去的事，赌上现在的一切呢？”

他走近，抬起她的下巴：“答应我，忘了甄家，忘了英莲。好好做你的贾夫人，享受眼前的富贵，不好吗？”

娇杏望着丈夫深邃的眼睛，那里有她熟悉的野心和欲望，也有她陌生的冷酷与算计。她终于明白，在贾雨村心中，官位和权力远比道义和恩情重要。

那夜之后，娇杏仿佛真的放下了执念。她不再提起甄家或英莲，专心打理家事，应酬官太太们的聚会，过着表面光鲜的贵妇生活。只有夜深人静时，她才会取出珍藏的一支银簪——那是甄夫人送给她的及笄礼物，默默垂泪。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一年春秋。

这日，贾府设宴，邀请贾雨村夫妇赴宴。娇杏本不愿去，但贾雨村坚持要她同行，说是有重要人物要见。

宴席上，娇杏心不在焉地应酬着各位夫人小姐，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那是一个穿着淡紫色衣裙的少妇，正在为薛姨妈斟酒。她眉目间依稀有着甄夫人的影子，举止温婉，却面带愁容。

是英莲！娇杏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她下意识地想上前相认，却瞥见贾雨村警告的眼神。

宴席间隙，娇杏终于找到机会接近那个少妇。她假装不经意间掉落手帕，那少妇乖巧地替她拾起。

“多谢妹妹。”娇杏接过手帕，轻声问道，“不知妹妹如何称呼？”

少妇低头答道：“奴婢名叫香菱，是薛家的丫鬟。”

娇杏的心揪紧了。近看之下，香菱的面容更加清晰可见甄夫人的轮廓，尤其是那双眼睛，简直与甄夫人一模一样。

“香菱，好名字。”娇杏强作镇定，“你家中还有何人？”

香菱眼神一暗：“奴婢自幼被拐，不记得家人了。”

就在这时，薛姨妈的声音传来：“香菱，过来斟酒！”

香菱慌忙行礼告退。娇杏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心如刀绞。那一刻，她几乎要冲口而出告诉香菱真相，但贾雨村不知何时已来到她身边，紧紧握住了她的手臂。

“别忘了你的身份。”他在她耳边低语，声音冷硬。

宴席结束后，娇杏郁郁寡欢。马车驶离贾府时，她忍不住回头望去，恰巧看见香菱站在门边，目送客人离去。四目相对的一刹那，娇杏仿佛在香菱眼中看到了一丝困惑和熟悉，就像她自己也感觉到的血脉相连的牵引。

然而马车很快转弯，那个身影消失在视线中。

回到府中，娇杏病倒了。她高烧不退，梦中尽是甄家旧事：甄夫人临终前握着她的手，嘱托她若有朝一日找到英莲，定要代为照顾；英莲小时候追着她叫“杏姐姐”的稚嫩声音；甄老爷在书房教她认字读书的慈祥面容。。。

病愈后，娇杏像是变了一个人。她表面上仍是那个温顺的贾夫人，但眼中多了几分冷冽和决绝。

她开始悄悄变卖自己的饰私产，通过可靠的中介人，匿名给薛家的丫鬟送钱，嘱托她暗中照顾香菱。她知道这不过是杯水车薪，但至少能让香菱的日子好过一些。

然而好景不长。半年后，老仆带来消息：香菱病重，怕是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娇杏如遭雷击，不顾一切地要去薛家探望。贾雨村勃然大怒，命人将她软禁在房中。

“你疯了吗？若是被人现你的身份，我们都得死！”贾雨村怒吼道。

娇杏第一次直视着他的眼睛，毫无惧色：“那我就带着这个秘密去死。但今夜，我必须去见她最后一面。”

贾雨村震惊地看着眼前这个突然变得陌生的妻子。多年来，娇杏一直温顺服从，从未违逆过他。此刻的她却目光坚定，仿佛换了一个人。

僵持良久，贾雨村终于让步：“好吧，你可以去。但必须伪装成医婆，我派人暗中护送。若有什么差池，休怪我无情。”

当夜，娇杏扮作医婆，悄悄潜入薛家。在昏暗的灯光下，她见到了奄奄一息的香菱。

香菱已经瘦得脱形，但面容依然清晰可见甄家人的特征。娇坐在床边，轻轻握住她枯瘦的手。

“英莲小姐，”她低声唤着香菱的本名，“我是娇杏，甄家的娇杏。”

香菱缓缓睁开眼，迷茫地看着她：“甄家。。。好像在哪里听过。。。”

“甄士隐老爷和夫人，是你的亲生父母。”娇杏哽咽着说，“他们一生都在寻找你，从未放弃过。”

香菱眼中闪过一丝光亮，随即又黯淡下去：“太晚了。。。我知道得太晚了。。。”

娇杏心如刀割，从怀中取出那支珍藏的银簪：“这是你母亲最珍爱的簪子，她在我及笄时送给了我。现在物归原主，该属于你。”

香菱颤抖着手接过银簪，泪如雨下：“我有家人。。。我不是孤儿。。。”

娇杏紧紧握住她的手，将甄家往事一一诉说：甄老爷如何疼爱女儿，甄夫人如何日夜思念，家中大火后如何家道中落。。。香菱静静听着，眼中逐渐有了光彩，仿佛在生命最后的时刻，终于找到了自己的根。

黎明前夕，香菱在娇杏怀中安然离世，手中紧紧握着那支银簪。

娇杏悄悄离开薛家，心中既悲痛又释然。至少，她让英莲在最后时刻知道了自己是谁，从哪里来。

回到贾府，她以为贾雨村会大怒，但他却异常沉默。数月后，贾雨村因罪被革职流放，娇杏选择随行。

流放路上，贾雨村终于问出心中疑惑：“为何要冒险去见香菱？明明可能会连累自己。”

娇杏望着远方的山峦，轻声答道：“老爷可知道，人这一生，有些事比安危更重要。我侥幸得了这富贵人生，却差点丢了为人的根本。去见英莲最后一面，不是为她，是为我自己——为那个曾经知恩图报的娇杏。”

贾雨村默然良久，终于叹息：“或许你是对的。我一生算计，最后却落得如此下场，怕是还不如你活得明白。”

娇杏没有回答，只是从怀中取出那支银簪——她悄悄留下作为纪念，轻轻摩挲着。银簪在阳光下闪着微光，仿佛甄夫人温柔的目光，穿越时空，终于找到了回家的路。

北去的官道上，马车渐行渐远，扬起一路尘埃。娇杏回望向来路，金陵城已隐在群山之后，再也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