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忽然笑了,笑声凄厉:“为了我?好一个为了我!”他猛地起身,“我要去见林妹妹,现在就去!”
然而为时已晚。当宝玉跌跌撞撞冲到潇湘馆时,黛玉已经气若游丝。她见到宝玉,眼中闪过一丝光亮,用尽最后力气握住他的手,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就这样香消玉殒。
黛玉之死彻底击垮了宝玉。他痴痴傻傻多日,直到成亲那日才似乎清醒过来。揭起盖头见到宝钗的那一瞬间,他眼中最后的光彩熄灭了。
婚后,宝玉越沉默寡言,常常独坐出神,一坐就是整日。袭人小心翼翼地伺候着,试图弥补内心的愧疚,但宝玉待她虽依旧温和,却再无比从前那般的亲昵与信任。
那日,宝玉忽然问道:“袭人,你那晚去母亲房中,究竟说了什么?”
袭人手中茶盏险些跌落,强自镇定道:“二爷怎么忽然问起这个?”
宝玉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我只是想知道,是什么样的话,能改变这么多人的命运。”
袭人跪下来,泣不成声:“奴婢罪该万死……但奴婢确实是一心为二爷着想……”
“为我想?”宝玉轻声重复,忽然转头看她,“你可知那日林妹妹临终前,对我说了什么?”
袭人摇头,心中恐惧万分。
“她说,‘不怪任何人,只怪命运弄人’。”宝玉眼中含泪,“她至死都不知道,这场悲剧并非天意,而是人为。”
袭人伏地痛哭:“二爷,我……”
“起来吧。”宝玉的声音异常平静,“事已至此,怪罪无益。你伺候我这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但他眼中那份疏离,比任何责备都让袭人心痛。
不久后,宝玉出家为僧的消息传来,贾府上下震惊。袭人愣在原地,手中的梳子啪嗒落地,断成两截。
原来一切终究是徒劳。她费尽心机,却还是失去了宝玉;她试图保全自己的位置,却换来一生的愧疚;她以为是在为宝玉谋幸福,却间接导致了他看破红尘。
王夫人悲痛之余,履行诺言,将袭人认作干女儿,许配给蒋玉菡。出嫁那日,袭人穿着大红嫁衣,心中却空落落的。她终究成了宝玉的干姐姐,而非姨娘。
临行前,她去向王夫人辞行。王夫人叹道:“这些年委屈你了。宝玉的事……或许都是命吧。”
袭人垂泪道:“奴婢只恨自己当初自作聪明,若是……”
“不必说了。”王夫人摆摆手,“往事已矣,你好生过日子罢。”
袭人叩头告辞,走出荣国府大门时,她回头望了望这座生活了多年的府邸。这里有过她的青春、她的梦想、她的爱情和她的罪孽。
轿子经过一座寺庙时,袭人忽然叫停。她走进庙中,跪在佛前虔诚叩拜。
“求菩萨保佑二爷平安解脱。”她轻声祈祷,泪水滴落在蒲团上,“也求菩萨宽恕我的罪过。”
起身时,她遇见一位老僧。老僧看她一眼,忽然道:“施主心中有结未解。”
袭人苦笑:“大师慧眼。小女子确实罪孽深重,害苦了他人。”
老僧摇头:“世间因果,错综复杂,非一人所能左右。施主何必揽全部罪过于己身?”
袭人怔忡:“若非我进言……”
“即便没有施主,该生的依旧会生。”老僧平静地说,“贾府衰败,非因一桩婚事;宝黛缘尽,非因一人之言。大势所趋,非人力可挡。”
袭人沉默良久,轻声问:“如此说来,我的所作所为,并无太大影响?”
老僧合十:“影响自有,但非决定性。施主可曾想过,若你当日不进言,宝玉娶了黛玉,结局就会不同吗?以林姑娘的身子,能经得起贾府后来的风波吗?以宝玉的性情,能担得起家族重任吗?”
袭人从未想过这些,一时无言以对。
“命运如大河奔流,个人不过其中浪花一朵。”老僧道,“重要的是放下执念,活在当下。”
袭人深深一揖:“谢大师指点。”
走出寺庙时,她的脚步轻快了些许。阳光洒在她身上,暖洋洋的。她忽然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午后,宝玉枕在她腿上小憩,口中喃喃念着:“袭人姐姐,你身上有好闻的香气……”
那时岁月静好,一切都还充满希望。
轿子重新起行,载着她走向新的人生。袭人轻轻抚摸着手腕上的玉镯——这是王夫人给她的嫁妆之一。她知道自己永远无法完全摆脱愧疚,但至少可以试着放下重负,好好活下去。
远处钟声悠扬,仿佛在为往事送行,又仿佛在迎接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