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十四年,七月初二,岁德合日,宜祭祀、典礼。
距信王孝陵即位已经过去了三日,南京举行新帝登基大典。很多登基大典的器物,朱寅在起事前就替朱常洛准备好了,根本不用临时赶制。什么车马舆服、仪仗礼乐,都是面面俱到。
就是充任宫人的仕女,宁采薇都提前买来培训好了,整整三百人,打包般的塞进南京故宫。
登基大典当然是需要银子的。这种钱不能省,要是办的太寒酸,就有损南京朝廷的合法性。为此,宁采薇一口气又拨了三十万两银子,专门用于大典。
简直就是从始至终的一条龙包办。银子、器物、宫人等一概不需朝廷操心,朝廷只需要按照礼仪组织大典。
可见朱寅和宁采薇为了造反,到底有多么尽心。
天还没亮,宁采薇派来的宫人们就伺候朱常洛沐浴更衣。
虽然南京故宫年久失修,很多宫殿都已经破败,可是奉天殿、乾清宫等少数主要宫殿,还是维护的不错。
朱常洛在这个宫殿住了三天,就感受到了主人的滋味。在南京皇宫,他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乾清宫、三大殿、文渊阁、御花园…他可以随便去。相比在北京时被软禁在景阳宫一处,实在是一个天一个地。
而且,他还可以出宫。可以在城中转悠,只是出于安全考虑,不能出城。这比起北京当囚徒时,更是无异于天壤之别了。
朱寅是真对这个唯一的弟子上心。他派人严密保护朱常洛的安全,但是不限制他的自由,不出城即可。饮食供给方面,都是皇帝的规格。
可以说,朱常洛从来没有享受这么好的日子。
显然,朱寅对朱常洛的教导很是成功,没有白培养朱常洛一场。这两日,新帝虽然有微服出城闲逛,兴致勃勃的体验南京百态,可他一回到宫里就会读书,研究天文地理和数学。
并不沉迷于享乐享受。
宫人、宦官、侍卫虽然都是朱寅选派的人,可是他们都很恭敬知礼,绝不限制、干涉新帝。让朱常洛真心实意的感受到,他在宫里可以无拘无束的当个真正的主人。
但他对于政事却是真的不感兴趣。朱寅送给他的大量书籍,如《商君书》、《贞观政要》、《帝范》、《反经》等帝王治国权谋之术,以及《资治通鉴》《三朝北盟会编》等政治类书籍,他几乎不看。
相反,对于天文地理、数学格物方面的书籍,却格外用心。甚至对于建筑木工、昆虫草木的兴趣,都远政事。
这是一个很有天分但其实不适合当皇帝的人,天生不是那种权力欲强的政治生物。就算朱寅没有教导他,他也不是短寿,历史上也很难成为一个有作为的明君。与其说他不是那块料,不如说他对政治不感兴趣。
但在朱寅看来,朱常洛对皇帝不仅仅是不感兴趣,甚至有点厌恶。这是心理上典型的应激反应,是童年心理创伤的后遗症。
他心中憎厌无情无义的父皇,就恨屋及乌,也憎厌皇帝这个身份。这种童年心理创伤带来的逆反心理,需要其他领域的精神力量来治愈。
比如眼下,他在宫人们的侍奉下穿起天子的冠冕,立刻又想起了父皇,想起了那个整天藏在深宫中、既可恨又可怜的万历爷。
顿时,他就对皇帝生涯心生不适了。
好在,先生答应他,几年后他可以不用做皇帝。他相信先生的话。等到将来不用做皇帝,他就去游历天下,好好看看这个世界,看看先生说过的那些奇观。
“陛下。更衣已毕,请陛下起驾。”宗钦的声音打断了朱常洛的思绪。
冠冕堂皇的少年天子,转头看着身穿蟒服、一脸恭敬的宗钦,忽然有点不解的问道:
“宗公,我听说你是太上皇的心腹内臣,很得太上皇信重。为何会帮我和先生呢?”
“回陛下话。”宗钦弯腰禀奏,“奴婢在太上皇身边七年,对太上皇很是了解。可越是了解太上皇,奴婢就越担心江山社稷。”
“奴婢虽是阉人,却出自内书堂,算是熟读圣贤书,也是半个孔圣门徒,懂些兴亡治乱的道理。对太上皇的所作所为,实在是失望万分。以奴婢愚见,太上皇这么下去,大明江山危矣。”
“唯陛下和稚虎先生,才能改变太上皇的乱政,让我大明否极泰来啊。”
新帝点点头,“我知道了,宗公也是一片公心,天下难得的贤宦,之前在北京时,倒是多有误解。”
他本来以为,宗钦只是投机者,被迫之下才拥护自己和先生,所以有点担心宗钦会变卦反水。现在看来,宗钦真不是太上皇的人。
宗钦小心谨慎的说道:“即将响钟了,卤簿大驾已经备好,奴婢恭请陛下起驾。先去天坛,再去太庙,告天祭祖。”
“太傅传话说,今日大典比较辛苦,还请陛下担待一二。”
朱常洛笑道:“这点辛苦算的了什么?在我看来,没有比失去自由更加辛苦。”
宗钦赔笑道:“陛下所言极是。”
又提醒道:“陛下是天子,今日大典之上、百官面前,最好自称朕。”
随即,宫人内侍们扶新帝出宫,登上早就备好的玉辂。轸辂由八匹玄骊马牵引,伞盖垂十二流苏璎珞。
“铛—铛—铛——”南京城中的钟楼敲响,第一缕晨光刺破南京的薄雾。
朱常洛身著十二章纹玄衣纁裳,肩绣日、月、龙纹,后背星辰山峦,两袖华虫火焰,头戴十二旒五色珠冕冠,看上去堂皇肃穆。
新帝登上玉辂,礼官唱喝道:“皇帝起驾——”
啪的静鞭一响,大驾卤簿就在三百六十名太常寺乐工奏响的《飞龙在天乐》中起驾出宫。
从乾清宫到奉天殿、到午门,一路红毯铺就,两边仪仗如林。
朱寅作为摄政太傅,早就率领百官,在奉天殿外恭迎。
等到皇帝大驾出宫,朱寅领衔山呼万岁,然后按班就位的排列,跟随着大驾出了午门,前往紫金山南麓的圜丘(大祀坛),祭告上天。
队伍和仪仗十分宏大,连白象仪仗队都有九对,都是靖海军带来的。
辰初时分,皇帝和百官在圜丘祭告了太昊。
巳正,大驾又去太庙祭祀祖宗。
太祝官引燃松柏檀木垛,燔柴迎神,奏《元和之曲》,奠玉献牲,将青圭沉入长江,又用太牢三牲‘牛黝、羊赤、豕玄’,陈于铜俎之中祭祖。
每个程序绝不含糊。
朱寅作为摄政太傅,当仁不让的担任大礼官和陪祭,伴驾御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