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常洛脑中忽然浮现出先生那张亲切温和、睿智从容的脸,他的心立刻安静了很多,就像是平生获取了某种力量。
他转过头看着高寀,目光冰冷的吐出两个字:“跪下。”
“你说什么?”高寀愣住了。
朱常洛手持腰带,缓步逼向高寀,“本府!大明信王,陛下皇长子,让你跪下!”
“跪下!”
“你…”高寀满脸不可思议,尖声道:“信王…”
他还没有说完,朱常洛就一腰带抽在他的脸上,“啪”的一声,玉带扣子狠狠的打在高寀的脸上,印出一个血印子。
“啊…”高寀立刻捂住脸惨叫起来。
“狗奴才!”朱常洛咬牙切齿,“你一个奴婢,竟敢掌掴天子嫔妃、亲王之母!你活腻歪了!祖宗家法何在!今天就是在父皇面前,我也要打死你!”
“按制!亲王位同贵妃!就是你的主子亲自前来,本府也能分庭抗礼!你算个什么东西!今日不跪下请罪,本府就打死你!跪下!”
一边说,一边再次一腰带抽出去。
“啊!”高寀再次惨叫一声,捂住鲜血淋漓的脸,“你这是抗旨!你这是抗旨!”
虽然他没有跪下,可也不敢还手。朱常洛毕竟是亲王,哪怕再被爷爷厌恶,那也是亲王啊。他如果还手互殴,且不说信王结局会如何,他自己肯定也要倒霉。
“殿下…”周围的宦官宫人都是神色剧变,“请殿下罢手!”
朱常洛再次抽了高寀一腰带,把他的帽子都打掉了,这才环视四周,冷冷说道:“都给本府跪下!”
众人对上这少年亲王的目光,都是忍不住心中打个突,只好一起跪下,黑压压的跪了一地,只剩下高寀一人戳在那里。
“狗奴才!”朱常洛狠狠地抽打高寀,打的这太监满头是血,只能跪下来求饶。
信王走到母亲面前,扶着已经目瞪口呆的王恭妃,将她送到座位上坐下,然后转身对众人说道:
“若是维护母亲便是抗旨,便是抗旨又如何?圣旨上面,还有祖制!就算父皇来了,我这个当儿子的都能问问陛下,祖制还要不要了?父皇就是赐死我,我也敢犯言直谏!家有诤子,不亡其家!”
“本府是大明亲王,你们胆敢不敬,就是杀了你们,难道还要给你们偿命么?”
此时此刻,先生身影仿佛就站在身前,仿佛目光坚定、神色赞许的对他说:“干的好!常洛,你做的对!”
朱常洛的腰杆站的更直,底气更足,语气更加从容:
“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天大地大,大不过法度纲常,大不过天理人心。你们混迹宫中多年,要是连这个道理都不懂,迟早会报应不爽。所谓天道好还,一饮一啄,莫非前定。做事不要太绝,即便没有宽恕之道,怜悯之心,也该为自己积点阴德,留条后路。”
众人跪在地上,面面相觑,简直不敢相信,眼前这个判若两人的少年,就是之前的皇长子。
就是高寀也是心中凛然,虽然恨得咬牙切齿,此时也不敢吱声了。
“洛儿。”王恭妃又是高兴又是伤心,泪流满面的说道:“娘知道你孝心,娘心中很是欢喜,你这就更衣见驾谢恩吧,不要误了时辰让你父皇生气。”
此时此刻,她满心都是对儿子的担忧。儿子今日鞭打高寀为自己出气,高寀岂能善罢甘休?此人回去必然会添油加醋的禀告郑贵妃,郑贵妃会更加忌惮儿子,只怕…
可是事已至此,她又有什么办法?只能绝望的看着儿子蹈不测之险地,即便杜鹃泣血也无济于事呀。
皇爷!你为何这么对待我们母子!我们不想争,只想活啊。
一个女官说道:“千岁爷至仁至孝,我等不敢造次。只是时辰快到了,爷爷还在乾清宫等千岁爷陛辞谢恩呢。”
之前直接口称信王,现在就改口千岁爷,果然是欺软怕硬。
“母妃。”朱常洛对王恭妃跪下,泪如雨下,“儿不孝,儿就此…拜别母妃!”
重重叩顿地,“惟愿母妃善自珍重!长命百岁!”
王恭妃以袖遮面,悲泣道:“吾儿去吧…”
话未说完,已经哽咽不能言。
朱常洛最后一次拜别母亲,然后在监视下沐浴更衣,就被挟制一般带往乾清宫。
王恭妃追到景阳宫的宫门,撕心裂肺的嚎啕大哭。
朱常洛最后一次回头,看到依门悲泣的母亲,清稚的脸上满是不舍和悲愤,他的嘴唇已经咬出了血,双拳握的折断了指甲。
娘亲!
…
此时,天已经亮了。
朱常洛身穿衮冕九旒的亲王礼服,手持九寸玉圭,乘坐青帷轿,上面放着金册、金宝、丹书铁券等物。
长这么大,他从来没有这么庄重过。
朱常洛下了轿,站在乾清宫的月台下,仰望着巍峨的乾清宫,目光冷漠的不像是个十五岁的少年。
与一天两次给父皇请安的朱常洵不同,他是很少见到皇帝的。一般都不能出景阳宫。一年下来,只能在万寿节、冬至等少数几个日子,才能见到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