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食的炊烟从城内外袅袅升起,缠绕着烽燧、城垛、山岩,像给巴人祖先敬祭的香阵祭祀。
朝霞映照着江天和城池,壮美如画。
“壮哉!壮哉!”众人见到这一幕,都是目醉神迷。
朱寅从来没有想到,清晨在江船看山城重庆,居然如此壮美。
众人就这么在江面上游玩了一天,一直到了夜晚。
江风飒飒吹来,暑气尽消,自清凉无汗。
等到夜幕降临,众人就决定登储奇门夜泊。上了储奇门,但见花船灯影摇曳不已,仿佛要摇碎满头星斗。
岸边的纤夫在黑暗中对唱:“踩得石裂嘛——嗨佐!扯直腰杆哟——嗨佐!干完回家喂婆娘哟——”
崖壁上的纤绳痕迹,被月光和灯影镀成银带,仿佛一道道千年不愈的伤痕。
边沿岸有很多吊脚楼。储奇门的码头上,脚夫苦力们还在干活,他们正在卸下綦江来的丹砂。渗出的朱砂粉,扑簌簌落到青石板路上,好像涂抹了胭脂一般。
这些苦力,从早忙到晚,也不知能挣多少铜钱。
郝运来叹息道:“稚虎,你可知晓,这些苦力常年当牛做马,能挣多少银钱?一天二十文钱!”
“二十文?”朱寅眉头一皱,“辛辛苦苦干一天,才二十文钱?一月就算风吹雨打的日日出工,也才六百文?”
这么辛苦,才挣六钱银子,一年才七两,怕是难以养活一家老小。
朱寅道:“银子都被行会拿去了吧?”
郝运来点头:“重庆府水运通达,船运繁忙,江边的纤夫和脚夫加起来有三万多人,占了重庆府青壮男丁的将近一成。他们都是有组织的,纤夫是纤帮,脚夫是驮行。”
“纤帮和驮行,虽然管着所有的纤夫和脚夫,可是他们其实是压榨苦力的绿林帮派,上面各自有靠山。纤夫的靠山是蜀王府,脚夫的靠山以前是镇守太监,如今是税监邱乘云。”
“苦力如此辛苦,本来一年能赚十七、八两银子。可是大半都被行会拿走了。然后行会每年上供给蜀王府和太监衙门各三万两,再打点其他官员。行会头目个个肥的流油,可是苦力们却难以养活一家老小。可怜呐。”
“可是我这个知府,却什么也做不了。我下公文和纤帮和驮行,让他们给苦力们涨工钱,每天只涨十文,他们居然不理不睬!仗着蜀王府和太监当靠山,不把我这个知府放在眼里!”
“我已经给月盈兄写信,希望讨一道皇上的谕旨,让知府衙门直接管理苦力行会。”
朱寅冷笑一声,“涉及到蜀王,你觉得皇上会给你谕旨?你难道不知道,皇上很不愿意落下苛待藩王的名声?就是郑国舅出面,皇上也不会因此动蜀王的好处。此事要从长计议。”
“你放心,只要有我在,迟早帮你解决这个难题。”
郝运来笑道:“好。稚虎,我就指着你了。”
他心情一好,立刻指着江边的一排排花船道:
“稚虎,重庆的江边夜景,不比秦淮差啊。虽然没有秦淮繁华香艳,却自有一股别样风光。”
只听花船上灯影迷离,戴着精美而神秘面具的巴伶,身穿巫女般的彩裙,怀抱月琴唱道:
“自从我离开了人间呵,再也不会回来…只留下一道孤魂,等待转世轮回…”
郝运来道:“这些巴伶也是巫女,人称神女,可以陪伴客人唱曲,喝花酒,跳舞,陪着客人烧香、祭神、请神、占卦,但不卖身。”
孙承宗性子豪迈,直接问道:“摆出这个阵势,却偏偏不卖身?我还真是不信,不过想待价而沽,故作神秘罢了。”
郝运来笑道:“稚绳兄说的好。可不是么?若要真想和她们春风一度,也不是真不行,可是非常麻烦,要有一整套神神道道的仪式,需要请示巫山神女。只有巫山女神同意了,客人才能巫山云雨。”
“哈哈!”孙承宗忍不住笑了,“客人们是楚王吗?还要巫山神女出面。这么神神秘秘的,别说很多人还真好这一口。”
朱寅好奇的问道:“化吉兄,她们的面具能摘下来么?”
郝运来笑道:“只有经过了巫山神女的同意,巴伶巫女才会摘下面具,让客人一睹芳容。否则,是看不到庐山真面的。就是看过巫女真面目的客人,也誓守口如瓶,不得泄露身份,否则会受到蛊咒。”
冯梦龙问道:“难道…巫女巴伶不是汉女?咱们汉家女子似乎没有这么神道。”
郝运来解释道:“大多是苗女、土家女等土著女子,汉女不多。对了,这里的巴伶,最少三成来自彭水县的九黎城,那是重庆苗人最多的地方。”
朱寅讶然道:“我辖下的百姓?”
郝运来哈哈一笑,“不错!她们不少人都是你这个彭水知县的治下百姓。稚虎,你对她们说,你是她们的父母官,让她们好好伺候你…”
后面的岑秀冰呸了一声,竖起眉毛说道:“郝知府,你自己爱这一口,可别带坏了稚虎,他不好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