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寅上前探查一下被杀的官兵,总结道:“尸体身上都是箭伤和弩伤。他们应该是中了敌人埋伏,被敌人用弓弩射杀,并未肉搏厮杀。杀他们的,绝非盗贼!”
“一定是邱乘云那个阉人!”郝运来脸色铁青,“这些守备营官兵,是我亲自派遣,押送杠银去蜀王府的。这种事也敢干,当真是狗胆包天、丧心病狂!”
朱寅道:“给蜀王府的杠银?为何笃定是邱乘云这厮?难道不会是土司所为?”
郝运来摇头:“府城之外五里,土司绝对没有这个胆子。这一年我打击盗贼,境内还算安靖,盗贼岂敢杀军夺银?除了邱太监更无别人。”
“稚虎你有所不知。重庆府是蜀王的一个钱袋子,蜀王在重庆府有很多田庄,每年租粮六万石,折银四万两。还控制铜梁硫磺矿、合川井盐、茶山、铁矿等产业,每年折银六万两。加起来重庆府每年要输蜀藩整整十万两银子。”
“这十万两银子,每年要放入银杠,用船运到蜀王府。因为用官兵押送,又是蜀王的杠银,向来无人敢动,这么多年也没有出过差错。邱乘云今年一来,押送杠银的官兵居然被伏杀,杠银也被劫走,必是他的手尾!”
“十万两银子…”朱寅冷笑道,“完全值得邱乘云动手了。抢了杠银,还能除掉你。让你落个丢失藩王杠银的罪名,轻则罢官,重则死罪。这是一箭双雕啊。你丢了杠银,就是郑国舅爷也无法维护你了。除非,你自己能补的上这十万两银子…”
“这可是十万两!”郝运来苦笑,“我哪里赔的起!明知是邱太监所为,却偏偏没有任何证据!我真是大意了,没想到他完全不讲规矩,强盗的事都敢做!好个一箭双雕的毒计!”
他不怕邱太监,这几个月也一直和邱某不对付,可是他还是低估了邱乘云这种权阉的狠辣,高估了对方的底线。
没想到对方居然玩儿绿林黑道那一套!完全不讲官场规矩。
若是找不到证据,又赔不起银子,他就栽定了。邱乘云是川蜀权势最大的人,身边防卫森严、护军众多,他一个知府怎么能找到对方的证据?太难!
朱寅毫不意外。邱乘云是什么人?是历史上祸害川蜀,凭借一己之力,间接酿成播州之乱、奢安之乱的人。
此人还谋夺石柱宣抚司的铁矿,害死了秦良玉的丈夫马千乘。若非秦良玉忠心大明,肯定也造反了。那明史上就又多了一起土司叛乱。
万历还没死时,奢崇明就在谋划起兵反明,为此准备了多年。万历刚咽气,奢崇明、安邦彦就起兵反叛,建国“大梁”,拉开了持续十七年之久的“奢安之乱”。
北有所谓的“大金”,南有所谓的“大梁”。这两家明朝内部的叛军一南一北,耗尽了明朝的元气。
然后还有替万历辩护的人说,奢安之乱和刚死几个月的万历没关系。
怎么没关系?税监难道不是万历派出去的?
郝运来不知道,朱寅却是知道,历史上的税监在地方上不但横征暴敛,而且肆意妄为,仗着代表皇帝,就没有他们不敢干的。
为了敛财,连万历曾祖父的皇陵都敢动。
勾结洋人、倭寇、海盗、夷狄、贼寇,或者干脆假冒盗贼,也都是税监们干过的好事。
杀官兵、劫杠银、陷害知府,看起来是不得了的大事,可是对邱公公来说,没有什么大不了。只要没有留下证据,蜀王也不能如何。
郝运来颓然坐在石头上,之前的意气风一扫而空。
“兵权在他手上,他又是钦差,我是不可能找到他劫银杀人的铁证了。这次,月盈兄都保不住我了。就算朝廷不治罪,蜀王也不会饶了我。”
“我并不想得罪邱太监。但为了重庆百姓少受点苦,我顶了他几个月,无非是让他不要搜括太狠。谁知到头来,我护不住这一方黎民,连自己也搭进去了。”
“唉,稚虎兄,我若是罢官下狱,可否帮我照应一下妻儿?我得罪了重庆不少豪强,怕他们会落井下石的报复。”
朱寅想了想,“化吉兄稍安勿躁,虽然你没有任何证据,也赔不起杠银,但我可以借给你啊。”
“什么?”郝运来难以置信的抬起头,“十万两银子,你借给我?”
他并非清官,做官之后郝家也富起来了。可是他有底线,拿钱很有限度,以至于十万两对他而言是个很大的数目。反正他全部积蓄,也只能赔的起十分之一。
朱寅点点头:“十万两而已,内子娘家豪富,我是坐享其成,这十万两对我而言,并非难事。”
郝运来道:“可是这么大的数目,采薇娘子会同意吗?”
朱寅一脸傲气的正色道:“花钱的事,我说了就算。”
郝运来叹息一声,“可就算你能借我填补这个窟窿,我也还不起。”
朱寅微微一笑,“不急,还不起就慢慢还,还上几十年都可以,反正也不要你的利息。”
郝运来苦笑道:“稚虎,你这是让我欠你一辈子啊。你的好意我领了,你帮我这么大的忙,我就不说谢了。”
只要有十万两银子填补窟窿,平了这笔账,他这次就能过关了。
朱寅目光烁烁的看着郝运来,“化吉兄未必找不回银子,只要扳倒了邱太监,或者查到了他劫银杀人的证据,银子你就能拿回来。到时不就有钱还给我了?”
郝运来顿时明白了。
朱寅这是要自己和他结盟,共同扳倒邱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