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寅却是呵呵一笑。他当然早就得到秘报,重庆府城有自己的生祠,存在快两年了。
朱寅看到城中汉、夷之间和睦共处,对郝运来说道:
“能把这种百族林立、民情复杂的地方治理好的地方官,必然是能臣。难为化吉兄了,你也不易。”
郝运来自失的一笑,语气关情的说道:“实不相瞒,对我这么说的官员,仅稚虎兄一人耳。唉,还是稚虎你了解我啊。”
他指指那些土民,“重庆府虽然是流官治理,可将近一半都是各族土民。大小土司多自行其是,对朝廷官府阳奉阴违。要治理好他们,朝廷将来必须要完全废除土司,全部改为流官。”
“朝廷要是任我为四川巡抚,授我封疆大权,给我十年工夫,我就能治愈四川族群不宁、汉夷相争的千年之疾,还诸葛武侯之时川蜀大治!”
朱寅不禁深深看了郝运来一眼。此人能有这番见识和魄力,之前倒是小看他了。
改土归流的大政,明朝一直在做,但推进很慢。朝廷担忧牵一而动全身,造成西南大乱,魄力终究差了。
西南土民族群众多,后世分为很多民族,如苗、彝、瑶、土家等,但无论什么族群,大多数人都是“土民世为奴,土司可生杀予夺”。
用朱寅的话说,这些少数民族百姓在身份上都是农奴,而且世代为奴,生死荣辱皆操于各级土司之手,没有人身自由。
西南土司其实就是有封国的贵族领主,三百家大大小小的土司,统治着上千万土民。大者统民百万,小者统民数千。
这些人口名义上都是大明百姓,可是却不登记在朝廷的黄册上。所谓“夷民不入王籍”。土司也不对朝廷交税,只是定期进贡或者奉令出兵。
朱寅听了郝运来的话,笑道:“那我就祝化吉兄早日当上四川巡抚,建功立业。”
两人穿过中城大街,进入知府衙门。朱寅这才被请到知府官邸的花厅奉茶。
郝运来没有让同知、通判等2佐属官作陪,只请朱寅一人入内,他知道朱寅懒得应酬。
得知朱寅已到的郝夫人,赶紧出来拜见,敛祍行礼之后亲手奉茶道:
“听夫君说叔叔要来重庆,妾身准备了冰镇的巴山凉茶,快解解暑气吧。”
郝夫人虽然当年被恶少刺瞎一只眼睛,是个眇目女子,可是温良贤淑,落落大方,是个难得的贤内助。朱寅猜测,郝运来可能受到了夫人的影响。
“多谢嫂夫人。”朱寅接过冰镇凉茶喝了一口,这才消解了一点暑气。
郝夫人笑道:“一年未见,朱家叔叔又长高了不少。弟妹没一起来么?”
朱寅道:“她如今在西安,七月底才能到。”
郝运来脱下官服官帽交给夫人,“稚虎,你和采薇娘子的婚事,还是我做的媒呢。”
语气颇为得意。
郝夫人令侍女帮朱寅脱了沉重的官服,接着又张罗安排酒宴,招待朱寅一行。
郝运来和朱寅坐下喝了一盏茶,郝运来这才说道:
“稚虎兄,你先别急着去彭水县上任,也不急这几天。就算你想走,眼下也要等几天。”
朱寅道:“化吉兄的意思是,还要拜谒川东道分巡道?”
郝运来点头,“稚虎兄是彭水知县,来府城报到,除了要见我这个知府,当然也要见见川东道分巡使王贻德。只是,王绣斧尊称眼下不在府城,他去白帝城巡查江防卫所了,数日后方回。”
“你要等他回来,见了面之后才好去彭水上任。”
朱寅第一次感受到当知县的难。来上任不但必须拜谒知府、知州,也要拜谒分巡道。这不是你想不想见的事,是按制度必须要见。
这些上官见你,不说耳提面命,起码知道新下属长得什么样吧?不然连下属都不认识,那不是笑话?
分巡川东道的监察官是四川按察副使,驻地就在重庆府,监察辖区是重庆、夔州、顺庆三府,再加酉阳、石柱两大宣抚司,以及一些安抚使司、长官司。
要是换了以前,朱寅堂堂兵部侍郎、副都御使,实打实的朝廷大员,怎么能将按察副使、川东分巡道当回事?
可是今日不如往昔,分巡道乃是“绣斧宪台”,身为知县他必须拜谒。至于爵位,也不影响这个规矩。官爵官爵,官在前爵在后。
朱寅喝了一口茶,“好,那我就在府城待几天,等王绣斧回来。”
他知道王贻德,是个公正严明的监察官员,连蜀王都敢弹劾。历史上,王贻德可能被蜀王派人害死在路上。
郝运来道:“稚虎兄放心,王绣斧其实是个好说话的,只要不犯事,和他也好相处。但一旦犯事…前任重庆知府周铭贪墨渎职,强征苗人生漆,就是为王绣斧弹劾,褫职罢免。”
说到这里,郝运来忽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容,“这城中还有一位,本来你应该去拜见的。这一位可是巴蜀真正的话事人。就是四川巡抚,也要让他三分。”
朱寅神色不变的一笑,“化吉兄要我去见四川税监邱乘云?”
郝运来摇头,“你不必去见。按制,知县要见知府等上官,却没规定要拜谒太监。若是换个人,当然要见。可是你——去了也是自取其辱。”
“倒不是心疼见面礼,我知道你有钱。别人送重礼,总会买他个笑脸。可是你送再多的银子,只怕也是白花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