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庆知府见到朱寅,似乎十分高兴。
“听闻稚虎兄要来,我这几日可是望眼欲穿啊。稚虎兄舟车劳顿,远来辛苦,这便入城歇息吧。请!”
他一摆手,周围顿时丝竹悠扬,管弦齐鸣。
郝运来在乐曲声中,指着朱寅对属员幕僚们笑道:
“这一位,便是名满天下、连中三元的江左朱郎、稚虎先生,西北平叛收服河套,高丽抗倭恢复东国!今日稚虎先生来我重庆,当真是巴渝百姓之福啊。”
一个知府如此欢迎知县,实属罕见了。虽然眼下天气炎热,郝运来满头大汗,可还是严严实实的穿着官服迎接。
大群满头热汗的府衙官吏一起拱手,对朱寅行礼道:
“见过宫保!”
“见过侯爷!”
虽然朱寅的实职被贬为彭水知县,可是他的太子太保这个三师头衔还在,更重要的爵位也没有被削除。
论起江宁侯、太子太保的身份地位,整个重庆府也只有两位郡王比他高。当然,若是论及实权,他这个知县就远远不够看了。
但是重庆府衙的官吏属员,谁也不敢小瞧这位身穿青色官服的稚虎先生,很多人甚至有些激动。
朱寅拱手笑道:“诸位免礼,兄弟此来巴渝,但见山川风流,人物倜傥,旅途之劳顿,至此尽涤。”
又对郝运来拱手道:“人生何处不相逢。化吉兄别来无恙?唔,巴山蜀水的风土还真是养人呐,化吉兄比之前更加精神抖擞了。”
眼前的郝运来,皮肤黑了很多,也瘦了很多,但也比在北京时精干的多。
郝运来笑呵呵的上前拉着朱寅的手,“我在重庆还不到一年,就瘦了起码十斤,这也叫风土养人?”
朱寅笑道:“看来这一年,化吉兄真是辛苦了。看上去书卷气都淡了几分,怕是没少风里来雨里去的奔波操劳。”
虎牙给他的情报是,郝运来到重庆后,严厉打击盗贼,整肃官场,抑制豪强,蠲免杂税,平反冤狱,兴修水利,调解汉夷之争,关心民间疾苦,经常亲自巡访州县,可谓是腓无胈、胫无毛、沐甚雨、栉疾风。
也就一年,他就受到了重庆百姓的爱戴。
这是一个极其复杂的人。在官场上,此人不择手段、善于钻营、心胸狭窄、睚眦必报。可是论起干实事,他也能亲力亲为、认真负责。对于辖地的百姓,他也有怜悯之心,算是爱民如子。
此人不是清官,他也收钱。可他拿的都是“常例孝敬”,也就是长期以来商贾大族对地方官的年节之礼,早就形成潜规则。除此之外,他并不贪污公帑、盘剥百姓。
就说这次自己被贬到重庆,郝运来得到消息后,态度是且喜且怜之。他对同为郑氏党羽的四川税监邱乘云说:
“朱稚虎心高气傲,目无余子,今日遭贬乃是咎由自取,实在令人拍手称快。”
可他回到府衙又对自己的夫人说:“稚虎功高而遭贬,真是令人扼腕痛惜啊。皇上如此对待国士,社稷堪忧。”
由此可见此人,很难用忠奸善恶来评定。
郝运来言笑晏晏的携着朱寅的手,不知道的还以为两人关系亲密、交情莫逆。
“稚虎兄,”郝运来指着山雾缭绕的城池,“重庆是山城,雾气也大,夏天如置蒸笼,比北京热得多。你这个时候来,可是不太好受。”
朱寅笑道:“心静自然凉。你能受得住,我自然也能。”
郝运来仔细打量朱寅,现一年没见,朱寅的气度更加雍容贵重,举手投足间不怒自威,而且气定神闲、风轻云淡。一点也看不出被贬谪的落魄,似乎仍然是统帅千军万马、叱咤风云的经略大臣,依旧大权在手、智珠在握一般。
郝运来顿时有点无趣了。
稚虎啊稚虎,原本以为你被贬之后,狼狈不堪、意气消沉,我也能好好取笑你一番,出出当年积郁心中的闷气,然后再假惺惺的安慰你一番,如此也算一段佳话。
你这仕途一落千丈,一夜之间被赶出京师贬为知县,以后再也难以出头了。可谁成想,你居然还这么神气活现?
稚虎,你难道真的不在意官位权势吗?我不信!
郝运来有些憋得慌。他盼了好几天,想看到倒霉之后长吁短叹、牢骚满腹的谪臣朱寅,今日虽然盼来了朱寅,可是朱寅完全没有那种落拓之色。雅量高致这四字评语,仍然拿捏的死死的,令人亲而难犯。
他就像一拳打在棉花上,别提有多腻味了。
朱寅随众人一起入城,但见城中街道繁华,鳞次栉比,来往的行人不仅有汉人,还有苗人、土家人、彝人。不愧是汉夷杂居的西南大邑。
看到郝运来,城中百姓一起跪拜,口称“公祖”。
等百姓们知道朱寅就是稚虎先生,很多人更是神色激动下拜,高呼“文曲星君”。
就是不少夷人,也对着朱寅纷纷下拜。一时间,围观的百姓水泄不通,都是争相一睹稚虎先生风采,无不啧啧称奇。有些人还说“真像,真像”。
朱寅也只能环环作揖回礼,请众人免礼。
郝运来见状不禁好生嫉妒,强颜笑道:“稚虎果然是有生祠的神童啊,天下何人不知君?哦,这城中的金碧山上,就有你的神童庙,香火很旺,已是城中一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