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有党锢之锅,那是因为桓帝灵帝都是昏君。
陛下,请愿士子是不是乱臣贼子,就看你是不是桓帝灵帝。
如果你是桓帝灵帝这样的昏君,那么午门的士子们就是奸臣贼子。
如果你不是,那么他们就是忠臣孝子。
你自己选择吧。
万历压制住自己的怒火,耐着性子问道:“那依三位先生,此事该如何善后?”
王锡爵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回答道:
“士子们入京请愿,罢课叩阙,朝臣们罢朝辞官,无非是以为陛下被奸佞蒙蔽圣聪,这当然是个误会。可他们也是一心为国,精神可嘉,只是无知罢了。”
“陛下身边当然没有奸佞,可士子们也绝非逆党。只要皇上下旨抚慰嘉奖,再对海瑞给与谥号盖棺定论,然后厚葬死者,朝野必然感激圣天子英明仁慈…”
万历忍不住怒道:“他们聚众闹事,朕不将他们逮捕法办,已是网开一面,你居然还让朕下旨抚慰嘉奖?”
王锡爵毫不退缩的据理力争道:
“陛下,请愿士子死伤上百啊。在山东还死了七个!外面有谣言,说是宫里指使盗贼拦截请愿队伍,影响极其恶劣,已经有损陛下清誉了。若是陛下还不下旨抚慰嘉奖,死者固然难以瞑目,士子们也怨气难消啊。陛下胸怀宽广,包裹宇宙,老臣伏请陛下俯拾众意…”
张位更是说道:“陛下,海瑞和士子们可是提了五条谏议,陛下应该知道了。这五条谏议陛下若是不答应,他们就已然心存怨言,何况请愿不成,还死伤多人,更被定为逆党?”
“既然定为逆党,那按照国朝法度,当然是严厉诛杀。杀人最是容易,无非是几千颗脑袋。可是杀了之后呢?难道还能掩天下悠悠之口么?”
“陛下,又不是罪己诏,无非是下旨抚慰嘉奖,肯定他们此举是忠非奸。这不难吧?”
万历很是郁闷,怒道:“朕若是不下旨抚慰嘉奖,他们莫非就要造反么?”
沈一贯俯道:“陛下言重了。他们都是热血难凉的忠义之士,就是把他们都杀了,他们也只会引颈就戮,绝不会造反。只是…只是…”
万历冷笑一声,“只是什么?沈先生有话直说,不必吞吞吐吐!”
沈一贯继续道:“只怕从今往后误解难消,朝野中外噤若寒蝉、万马齐喑,天下士子心灰意冷、人人自危,明年八月的乡试,可能没有多少人考试了。”
“陛下,海瑞和士子们的确是冒失了,做出如此孟浪之举,没有顾忌陛下的难处。可究其根本,还是一片眷眷忠君报国之心呐,陛下若真是视若无睹,又怎不令人心寒?天下人的心冷了,再热就难了。老臣恳请吾皇三思而后行。”
万历脸色阴沉,思忖良久终于说道:“好,朕同意下旨抚慰,嘉奖他们忠心可鉴,但不许他们故技重施,否则定按逆党治罪!”
“内阁拟一道安抚诏书,但语气还是要严厉一些。再让礼部收敛尸身。”
沈一贯道:“还需要拨银五万两,用做安葬、抚恤、医药之费。可由户部拨银,但最好是陛下拨内帑的银子,说出去更好听…”
“什么?!”万历的语调再次扬起,“他们聚众闹事造成死伤,不治罪已是网开一面,还要拨银子厚葬、抚恤、医治?没有没有!”
张位苦笑道:“陛下啊,这几万两银子不但关系朝廷和陛下的脸面,也关系此事妥善处理,却是万万省不得啊。要不,陛下就再给个恩典,从内帑…”
万历忍不住瞪着眼睛,“你们就记着朕那点内帑!横竖问朕要钱!还是走户部的帐吧,但要以内帑的名义。”
什么?三位阁老面面相觑,都是一头黑线。
银子户部出,户部销账,然后对外用内帑的名义?陛下这是不花一文钱,却还要这个脸面,好处都占了!
在这等事情上如此精于算计、投机取巧,怎是天子所为?
王锡爵暗叹一声,只能点头道:“遵旨。”
皮里阳秋的沈一贯道:“陛下圣明。户部拨银,用内帑的名义,也算陛下的恩典,可谓一举两得。”
张位冷着脸,没有再说话。
万历道:“好了,朕同意下旨安抚,也同意掏钱厚葬,他们总该消停了吧?让他们该回乡的回乡,该上课的上课,该回衙的回衙。下午申时之前,他们必须离开午门。否则,等候他们的就不再是朕的恩旨,而是京营大军了。”
王锡爵苦笑道:“陛下圣明。可是还有一事,也不可不办。那就是海瑞身后之事要妥善处理,天下人都看着呢。”
“哼。”万历冷哼,没好气的说道:“朕已经答应厚葬,还要怎么样?他是从一品的少傅,就按照从一品的规格安葬就是了,朕不追究他的罪责,已是看了他三朝老臣的脸面,还待怎地?难道还要朕亲自写一篇诔文?绝无可能。”
诔文,乃是上对下、尊对卑的正式悼文。皇帝礼敬死去的重臣、诸侯,可以亲自撰写诔文哀悼,这是很大的哀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