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已经整整五年不上朝、不筳讲、不祭天、不祭祖、不亲耕!
五年啊。
据说他常在深宫打马吊牌、看戏、听曲、读小说、沉湎酒色。就连内阁大臣、三公九卿也难以见到他的面。谏言他勤政务、远酒色的大臣,不是被杖责,就是被贬谪。有官员谏言他不祭祖,居然被廷杖致残。
如此荒废朝政、玩忽国事、怠慢祖宗,天下早就议论纷纷,本就大失中外之望。
可不仅如此,皇帝还好金银、贪财货,动不动就抄家充实内帑,变着法子、巧立名目的将国库的银子挪到内帑,想方设法的向户部、太仆寺要钱。甚至收受臣下贿赂,滑天下之大稽。身为天子,为何如此贪恋黄白之物?如何为臣民表率?
如今更是要废除皇长子当太子的礼制,搞出三王并封的闹剧,为立朱常洵为太子铺路!仅仅是因为宠爱郑贵妃。国本之重在他眼里轻如鸿毛,冒天下之大不韪一意孤行!
为了废长立幼,皇帝还故意重用宦官,纵容厂卫肆意妄为、钳制言论、大起冤狱,搞得怨声载道、君臣离心、朝政混乱、人人自危。
为了敛财,还一口气派出三十六道矿税使,分赴各地征收矿税。难道皇帝不知道,那些太监到了地方上,会怎样祸害百姓么?为了银子,就让太监荼毒地方?
这桩桩件件,无不令人痛心疾,还是圣天子所为么?
如今,海公为了匡正君父之失,不顾八十高龄,置生死于度外,义无反顾北上死谏,我等感海公之大义,忧国事之日非,一起跟随海公北上叩阙,原想即便天子不纳谏,也该有所警醒收敛,稍有改观。那么,我等也不白冒险入京一次。
谁成想,这还没到北京,皇帝居然用贼寇来对付上京请愿的士人!视民意如洪水猛兽,视国家名器如儿戏!
这怎不令人失望透顶?
陛下,国家养士二百年,怎就成了陛下的眼中钉?为何啊。
士子们痛心疾之下,不约而同的看向所有人的主心骨——海瑞。
海瑞银白的须颤抖不已,神色很是痛惜,他摇头说道:“诸位,这是贼寇妄语,此事必然和锦衣卫无关,更与宫里无关,贼寇这是混淆视听…”
“海公…”众人热泪盈眶,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海瑞厉声道:“这是贼寇造反!仅此而已!尔等可都听清楚了?”
众人一起凛然领命道:“是!”
话刚落音,却听山坡林中又有人高喊道:“海公这是冤枉!我等岂敢造反,我等实在是受宫里差遣,就是皇上的意思!造反可是灭族的罪过,海青天不要乱说!”
什么?这下就连几个贼寇头目也愣住了。
其中一个贼看着山坡,厉声喝道:“你是哪个?!你胡说什么!我等就是拦路抢劫,和宫里有什么关系!”
另一人喝道:“他不是我们的人!他是谁?!快上去把他抓起来!”
几个贼脸都绿了。你特娘的,想害死我们啊。
海瑞闻言,也痛苦的闭上了眼睛,忍不住骂了一句家乡话:“夭寿囝的棺柴囝!”
山坡林中那人再次高声说道:“刘大哥!王大哥!造反的罪名谁敢担当!兄弟说的没错啊,咱们明明就是宫里差遣,怎么是造反呢?”
此人话刚落音,林中又有一人喊道:
“是啊刘大哥,赵五郎说的对啊!眼下死伤了十几个读书相公,朝廷怎么能放过我等!再不承认是宫里差遣,真就是聚众造反了!我等虽是绿林兄弟,却背不起造反的罪名!再也隐瞒不得!”
“草泥马!”贼刘大哥怒喝,“他们不是一个人!到底是哪个!别跑!”
一群贼人刚要上山去捉人,只听嗖的一声,一支带着书信的羽箭,插在贼不远的地方。
贼也识得几个字,取下箭上的信一看,只见上面写的是:
“宣扬是宫里差遣,还有活命之机。宫里为了避嫌,也不便轻易杀你们灭口。可若是不宣扬此事,替宫里隐瞒,反而必死无疑。因为只有死人才能保密。请慎思之,莫要自误。”
几个贼得知信上的话,不禁都是心中寒。
说的对啊!
事已至此,再隐瞒此事不但毫无意义,反而更糟糕。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宣扬此事,宫里那些太监,也不好再灭口了,倒是更有活路。
“大哥!”一群贼寇满脸失望的下山,“已经跑掉了,比兔子还快,根本追不上。”
“罢了!”刘大哥一摆手,他看到地上七具士子的尸体,感到两腿有点软,眼皮子跳的厉害。
杀了七个功名在身的读书相公!还伤了十来个!
事情搞大了啊。
刘大哥深吸一口气,上前对海瑞行礼道:
“海老爷!海青天!小人也实说了吧,是锦衣卫千户曾铮的差遣!他是受宫里某个公公差遣,实与我等无干!我等虽然吃的刀头舔血的饭,却不敢聚众造反,我等对海老爷也是敬佩的很,根本不忍心加害!”
“今日出了这么多人命,我等愧对海老爷。不过冤有头债有主,我等奉命行事,也是无奈之举,其实与我等无关啊。”
其他几个贼也说了几句场面话,无非是推卸责任。他们之所以愿意对海瑞解释,的确是钦佩海瑞的人品。
众贼也一起恭敬行礼,连说得罪。他们虽然是混江湖的绿林中人,可对海瑞却无不敬服。
很多贼人甚至跪下来,对海瑞跪拜。很快跪下的人越来越多,最后两千贼寇居然一起跪拜,场面十分壮观。
其中居然有贼寇忍不住高喊道:“要是大明多几个海青天,我就不会落草为寇了!”
更有不少贼人,看到白苍苍的海瑞,忍不住流下眼泪,叩不已。
众士子不禁动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