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寅坐下来,摸摸案上的虎牙化石,“譬如眼前抗倭,既要整肃军纪、筹运粮秣、修葺城池,又要抚慰流民,宣谕朝鲜百姓,凝聚同仇敌忾之心。二者并行不悖,相辅相成,方是克敌制胜,恢复东国之道啊。”
一席话毕,堂内陷入短暂的寂静。
孙承宗眼中锐利的光芒柔和下来,流露出深深的思索之色,他重重颔道:
“在下谨受教。心性为体,事功为用,体用相济,方为大道。在下愿于实务中,体察仁心,以实学践履圣人之道。”
高攀龙则面露欣然,“先生大教!晚生往日或偏重于心性涵养,今蒙点明,方知空谈心性而无补于世,亦是辜负圣学。晚生愿以正心诚意之学,融入百般实务,使仁心见诸实效。”
朱寅闻言很是期待。期待华夏民众的精神思想力量,能真正强健起来。有什么样的国民,才有什么样的家国啊。
晚明是人心溃败之世,是精神层面的礼崩乐坏,这也是满清得以窃国殖民的精神根源。若是国民精神强健,即便明廷灭亡,小小的关外异族,又如何能凌驾于亿万汉人之上?
孙承宗和高攀龙一起站起来,对朱寅肃然行礼,皆是默然不语。
朱寅看着眼前这两位虽然科举失利,却胸怀大志、思想深邃的历史名人,不禁心中期许。但愿大明未来的天空,这两颗星辰更加璀璨。
“得二位兄台相助,寅求之不得。”朱寅也站起来拱手答礼,“道阻且长,然志同者道合。愿与二位兄台,以此心、此志、此生,同证天下济世安民之道。”
“今日,便请二位屈居幕府,暂任文书录事之职。”
高攀龙道:“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孙承宗也道:“谢主公!既蒙青眼,得以入幕,在下唯有竭尽所能。”
他到现在只是个秀才,只怕终身中举无望。能够进入朱寅幕府,是最好的选择。
其实,以二人之才学,不是没有其他出路。可他们也要选择甄别。
今日来见朱寅,虽然存了入幕的心思,可同时也是试探朱寅是不是真的值得他们投效。
现在他们肯定,这次来朝鲜的决定,很对!
朱寅笑道:“好!那从今以后,我们就是自己人了。今日正午,戚大将军要列阵出城,我想让你们看一场好戏!”
………
午时初刻,义州城中战鼓惊天。
大队明军依次开拨出城,在城南列阵。
与此同时,得知明军大举出城的日军,也依次出营列阵。日军的一个特点就是,如果敌军摆开堂堂之阵前来,那么他们就不会退缩,必须先见见真章,除非兵力太过悬殊。
气势上,日军很少愿意吃亏,不会轻易示弱。
双方十几万人马出动,脚步声轰然如潮水浪涌。站在高处俯瞰,只见方圆二十里内,到处都是兵马,漫天遍野,铺天盖地,气势磅礴。
“呜呜呜——咚咚咚——”
号角声、战鼓声、海螺声响成一片。天地之间顿时充满了肃杀,就连午后的烂漫春光,似乎也变得冷硬了起来。
义州城南,鹤多山北。
双方十五万大军列阵完毕,铁甲反射寒光,肃杀之气弥漫天地。
到了午时六刻,明日双方的大军,相聚一里对峙,各自以大盾、楯车居前。
日军统帅加藤清正、副总大将小早川景隆并肩挺立高台,身穿夸张而华丽的胴具,背后是各自的马印和家纹军旗。
六万日军排列出“鱼鳞阵”,密集层叠。阵前盾墙之后,是一万五千铁炮足轻列队。后面一万弓足轻,再后是三千人的铁筒(火炮)阵地,中后是大队武士持太刀,阵列森严。
两翼及纵深是枪尖如林的长枪足轻,足有两万人,手中的长枪足有一丈半,如同一个巨大的刺猬。
后翼则是五千日军骑兵,全部是旗本武士。
六万人的鱼鳞阵气象森严,占地近二里,黑压压的一大片,犹如乌云一般。
日军军阵一列好,特有的军乐声就幽幽奏响了。法螺号声低沉悠长,太鼓声节奏精准,听起来带着说不出的森然。
加藤一挥折扇,几个手持采配(指挥扇)的传令武士就策马飞驰下达。一边挥舞采配,一边嘶声吼叫,手中三色军旗招展,家纹醒目。
六万日军顿时更加森严,一声咳嗽也无,既然无声。
仅仅看到这种纪律,很多明军将领就神色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