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些礼物在我这多留一天,我就寝食难安呐。今日稚虎兄一到,我就交给你,一起上缴朝廷。”
朱寅摇头道:“就凭这些,扳不倒高太监。我听说,他来朝鲜之后,往宫里送了很多金银孝敬。哪来的钱?不仅是贪墨军饷得来,还大肆勒索朝鲜君臣。”
“这些金银,可不是白送到宫里。陛下的性情你还不知道吗?高淮这么孝敬,陛下舍得治他的罪?终究不过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罢。”
李化龙顿时默然。良久颓然道:“陛下为何就这么在意黄白之物?天子无私啊。再这么下去,朝廷纲纪何在,国家公信何存?”
“国家公信何存?”朱寅冷笑一声,“陛下真在乎的话,还能好几年不上朝,又纵容张鲸迫害朝臣,让厂卫大淫威,还搞出三王并封,开矿增税?”
“什么?!”李化龙失声道,“竟有此事?!”
朱寅一愣,“于田兄还不知道朝中生的事?”
李化龙茫然摇头,“属实不知。这段时日,我一直忙于粮草军需,还去了鸭绿江上游,并没有及时收到京中的消息。”
朱寅也不奇怪。如果李化龙没有在北京事先安排通讯人,只按照程序接到朝廷的邸报露布,需要一个月的工夫。
听朱寅说完近期朝堂生的大事,李化龙不禁感到身上冷,兀自难以置信。
“一百多人下狱,皇长子已经被封为信王?皇三子、皇四子也成了福王、桂王?”
朱寅喝了一口茶,慢条斯理的说道:
“这么大的事情,辽东很快就能收到邸报露布,我还能开玩笑?如今的朝堂,已经被厂卫搞得乌烟瘴气,人人自危。”
“如今矿税使奉旨四出,自此天下多事了。却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上——”
说到这里,少年大臣抬手往南一指,满是痛心疾,“朝鲜还有倭寇大军!就算要折腾,何不打完这一仗再说?”
“陛下便是要任性,就不能等一等么?国之大事,在祀在戎,偏生搞得儿戏一般。我们当臣子的如何自处?逢君之恶不行,犯颜力谏不行,和光同尘还是不行!早知这官这么难做,当年就不该入仕。”
“都说饮冰十年,难凉热血。可是于田兄,小弟入仕数年,就已经心灰意冷啊。”
说到这里,神色很是痛惜。
李化龙叹息一声,“没想到…君子道消,小人道长,一至于此!我离京不到一年,几有隔世之变。陛下,陛下…唉…也无风雨也无晴啊”
“稚虎兄忠心耿耿,忧国忧民,难怪也有这番牢骚。可是我等又能如何?总不能这个关头,挂冠而去吧?我们撂了挑子,朝鲜的军务怎么办?”
“国事如此,奈何奈何!”
此时此刻,他满心都是对皇帝的失望。
几年不上朝、几年不召见大臣、几年不祭天、几年不筳讲…凡此种种,内外非议已久,本就寒了朝野之心。如今更是变本加厉,纵容厂卫倒行逆施。
“罢了。”朱寅挑拨了一下万历君臣关系,也知道眼药不是一天上的,转移话题道:
“你我如今都非京官,肩上都担着天大干系,只能专心朝鲜军务。朝廷大事,已是无能为力了。”
他站起来在花厅中踱步,“我出使过日本,情知日军信奉武士道,民风极其尚武,而且残忍野蛮,实为华夏千古之劲敌。”
“这次去朝鲜,不成功便成仁。小弟也只能尽力而为了。”
李化龙不禁有点色变,“稚虎兄熟知倭情,又天生夙慧,精通兵法,还有当朝名将戚大将军统兵,为何还会悲观?”
朱寅苦笑道:“于田兄,我不是对战事悲观,而是…战场之外!”
“如今朝局剧变,可朝鲜之战事,哪一样能离开朝堂的支持?饷银、粮草、火药、军器…诸事都要仰仗,还不能被弹劾、掣肘!”
“随便哪里出了问题,别说打胜仗了,就是全身而退也难呐。”
朱寅说的是实话。明朝的体制最大化的体现了平衡,也就是相互掣肘。他是蓟辽总督,朝鲜经略使,虽有统辖之权,但不能大权独揽。尤其是至关重要的后勤大事,必须要和巡抚商议着办。巡抚不同意,你想办也办不成。
李化龙立刻表态道:“稚虎兄放心便是,粮饷军资等事,你不要有后顾之忧!只要小弟还是辽东巡抚,朝鲜的王师就什么也不用缺!”
“任何事情,稚虎兄只要不出格,小弟就全力配合。”
朱寅脚步一停,驻足道:“于田兄这么一说,我就踏实多了。眼下正有一件事,还请于田兄相助。”
李化龙道:“稚虎兄请讲。”
“盔甲!”朱寅伸出两根指头,“辽阳、广宁的军械库,辽东军器局,都是于田兄督办。北京盔甲厂的甲胄,工部刚又拨了一万副给你。于田兄最少还管着两万副甲吧?”
李化龙点头道:“还有两万三千多副,是用来补充用的。就在几天前,朝鲜王和世子光海君,还遣人过江来要六千盔甲盔甲。他们如今那样子,我也不敢给。万一他们败了,反过来投靠倭寇打大明,那就是我的罪责了。”
朱寅道:“我请求…拿出一万八千副甲,拨给女真军。你也看到了,我军士卒虽然都有甲,可女真兵多半无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