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压下来时,万家西院的哭喊声还没歇。青砖地上凝着的血渍被晚风卷着沙尘盖住,又被赶来的族人踩出深浅不一的印记,像是给这座百年院落烙上了一道濒死的疤。
万良籍站在被劈成两半的朱漆大门前,指节攥得白。他刚从南坡的田庄赶回来,马背上还沾着田埂的泥,就撞见了满院狼藉——账房的算盘散在地上,珠子滚得哪儿都是;原本挂在正屋的“诚信为本”匾额歪歪斜斜挂在梁上,下半截被刀砍得劈了叉;几个伙计围着廊柱蹲在地上,怀里抱着万温杰那件染透了血的月白长衫,哭得直抽气。
“二伯伯,您可回来了!”管事福伯连滚带爬地冲过来,膝盖在石子路上磨出了血,“大老爷他……和恭同大少爷,没了!大掌柜他被人打昏在台阶上,现在还没醒!”
李笊篱走了以后,西院又找了一个管家叫福伯。这人倒是忠厚老实。
万良籍的喉结滚了滚,没说话。他拨开人群往里走,脚步踩过碎瓷片出脆响,每一步都像踩在自己心上。正屋前的汉白玉台阶上,暗红的血渍已经凝固,那是万恭同摔下来的地方;西厢房的窗棂被砍断,里面的箱笼翻倒在地,细软被洗劫一空——那是西院商号存了半年的货款。
“这群畜生!”身后传来附支族人万老三万恭候等人的怒吼,他手里攥着半截断剑,气得浑身抖,“上次恭同那厮偷空商号银子,良书还护着他,说什么家丑不可外扬!现在倒好,家都快没了!”
这话像根火柴,瞬间点燃了族人们的怨气。
“就是!大老爷太护短了!不能拿我们的财产当儿戏啊……”
“老爷子整天就知道跟东院比阔气,商号的事不管不顾!”
“如今倾家荡产,咱们这些靠西院吃饭的人,往后日子怎么过?”
议论声越来越大,夹杂着女人和孩子的哭声,整个西院都笼罩在绝望里。万良籍猛地转过身,目光扫过众人,声音沙哑却带着一股压不住的怒气:“哭有什么用?老爷子和恭同没了,大老爷也昏迷不醒,这几十年来,我忍气吞声,今天也硬气一次。咱们总不能跟着西院一起烂掉!”
他这话一出,院子里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他身上——万良籍是西院的老二,管着南坡的十几顷田庄,这些年一直被万温杰和万良书压着,连账房的钥匙都碰不到。去年万恭同挪用商号银子,他在族会上提了一句,还被万良书以“同为万家子孙”为由劝了回去。谁也没想到,如今西院遭了劫,最先站出来的竟是他。
“二老爷,您说怎么办?我们都听您的!”万老三率先开口,把手里的断剑往地上一插,“只要能活下去,您让我们干什么都行!”
“对,我们听您的!”族人们纷纷附和,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
万良籍深吸一口气,目光看向东边的方向——那里是万家东院的位置,这些年一直被万温然老爷子和万恭存打理得井井有条,族里的学堂、药铺都归东院管,就连佃户的租子都比西院低两成。他咬了咬牙,像是下定了决心:“走,咱们去东院!求东院老爷子主持公道,实行东西院一体化管理!从今往后,再没有西院,只有万家大院!”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东院走,沿途的佃户、伙计听说了,也纷纷加入队伍。等到了东院门口,原本只有几十人的队伍,已经变成了百余人的长龙。东院的管家见了,赶紧往里通报,没过多久,穿着深色马褂的万温然老爷子就走了出来,身后跟着几个东院的管事。
“大爷!”万良籍带头跪了下去,身后的族人也纷纷跪倒,百余人的队伍在东院门前跪成一片,场面肃穆。
万温然站在台阶上,须皆白,却精神矍铄。他目光扫过众人,缓缓开口:“都起来吧。西院的事,我已经知道了。”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一丝沉痛,“温杰、恭同都是万家的子孙,他们遭此不幸,我心里也不好受。良书现在怎么样了?”
“回老爷子,大哥已经被抬回房里了,请了大夫来看,说还有一口气,就是能不能醒过来,全看天意。”万良籍站起身,垂手回答,语气里满是无奈,“西院的库房被抢空了,田庄的牲口也被牵走了,族人们现在连下锅的米都没有了。我们来,是想求老爷子开恩,让东西院合为一体,共渡难关!”
“老爷子,您就答应我们吧!”万老三上前一步,眼眶通红,“西院这些年被折腾得不成样子,可他们倒好,一个不管事,一个中饱私囊!如今遭了劫,也是报应,可我们这些附支族人没做错什么,不能跟着一起饿死啊!”
族人们纷纷点头,你一言我一语地诉说着西院的乱象,从万温杰铺张浪费,说到万恭同掏空商号,再到万良书的纵容,桩桩件件,都让东院的管事们皱起了眉头。
万温然沉默了片刻,抬头看向远处的天空。夕阳正一点点沉下去,把天边的云彩染成了暗红色。他想起五十多年前,父亲把万家分成东西两院,让他和弟弟万温杰各自打理。弟弟性子急,总想把西院搞过东院,可到头来,还是落得这样的下场。如今西院遭了难,他这个做大哥的,总不能不管。
“好,”万温然终于开口,声音坚定,“我答应你们。从今日起,东西院合为一体,统称万家大院,所有的产业、族人,都由东院统一管理。”
人群瞬间爆出一阵欢呼声,不少人激动得抹起了眼泪。万良籍也松了一口气,悬在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不过,”万温然话锋一转,目光变得严肃起来,“合院之后,规矩不能乱。”他看向身后的恭存,“恭存,大顺郝田,你明天带几个人去西院清点产业,登记族人,所有的账目都要公开,任何人都不能私吞产业、欺压族人。”
“是,老爷子!”众人躬身应道。
“还有,”万温然看向万良籍,“良籍,西院的事,你暂时多费心。良书那边,要好好照料,毕竟他也是万家的子孙。”
万良籍连忙躬身:“谢老爷子信任,我一定照办。”
当天晚上,东院的人送来了米粮和药材,还帮着在西院搭了灵堂。白色的挽联挂满了院子,烛火摇曳,映着众人悲戚的脸庞。万良籍站在灵堂前,看着灵位上“万公温杰之位”“万公恭同之位”的字样,心里五味杂陈。他跟这两个人斗了半辈子,可如今他们不在了,他心里却没有半点痛快,只有说不出的沉重。
“二老爷,大老爷醒了!”一个伙计兴奋地跑进来,打破了灵堂的寂静。
万良籍赶紧往万良书的房间跑,刚进门就看见万良书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嘴唇干裂。见他进来,万良书动了动嘴唇,声音微弱:“良籍……西院……”
“你别说话,先好好养着。”万良籍按住他的手,语气缓和了些,“西院没事了,我已经求大伯把东西院合为一体了,以后再也不会有人欺负咱们了。”
万良书眨了眨眼,眼角滑下一滴眼泪。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咳嗽打断。万良籍连忙递过水杯,看着他喝了几口,才接着说:“以前的事都过去了,往后咱们好好打理田庄,不给万家丢脸。”
万良书点了点头,闭上眼睛,眼角的泪还没干。窗外的月光照进来,落在他脸上,也落在房间里的药碗上,映出一道微弱却坚定的光。
万良籍走出房间,抬头看向夜空。星星很亮,比西院遭劫前亮多了。他知道,万家的难关还没过去,西院的产业还得慢慢恢复。但他心里不再慌了,因为他知道,从今往后,万家不再是东院和西院,而是一个整体,是所有万家人的依靠。
第二天一早,恭存就带着人来清点西院的产业。族人们围在旁边,看着账房先生一笔一笔地记录,脸上渐渐有了笑容。万良籍站在南坡的田埂上,看着东院派来的农艺师教佃户改良土壤,心里踏实了不少。他想起温然老爷子说的话——“万家是一家人,只有拧成一股绳,才能走得远”,觉得这话比什么都对。
远处的东院传来了学堂的读书声,清脆响亮,像极了新生的希望。万良籍知道,从今天起,万家再也没有东西之分,只有一个名字——万家大院。而他要做的,就是和所有万家人一起,把这个家撑起来,让它重新焕生机。
远在县城的吕老大听说了西院的事,心急如焚,赶到西院看望妹妹吕秀姑。
吕秀姑孤独的在别院里,吃的没吃的,喝的没喝的,
“大姑,可算找着你了!”
皮猴子眼疾手快,先找到的他大姑。
皮猴子赶紧招呼吕大等人过来。
吕大脸色一变,赶紧掏出个水囊递给她:“你先别急,喝口水缓缓,我先把你接回药铺,咱再想办法。这仇必须得报。”
秀姑接过水囊,咕咚咕咚喝了几口,心里的慌乱才稍稍压下去。她跟着皮猴子等人往县城走,一路上都低着头,生怕被人认出来。等到了吕氏药铺门口,看着那挂着“悬壶济世”的幌子,她悬着的心才彻底落了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