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风如刀,卷起关外漫天的黄沙,抽打在吴三桂冰冷的甲胄上。他勒马山海关城头,目光越过残破的垛口,投向西南那片曾经属于大明、如今被血色浸透的疆土。身后,是刚刚向他敞开城门、献上关钥的李长风及其麾下那支如狼似虎的“李家军”。身前,是深不见底的背叛深渊。
“平西伯,”李长风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石之音,穿透风声,“关钥既献,便是同袍。眼下,该你为大业再立新功了。”他马鞭遥指西南,“北京,龙气所钟。阿济格那厮,正缩在紫禁城的乌龟壳里。我要你,去替本王‘叩开’这帝都之门!”
吴三桂心头猛地一沉,仿佛被冰锥刺穿。诈开北京?这岂止是投名状,这是要他亲手将最后一丝“明臣”的遮羞布彻底撕碎,把灵魂钉死在2臣柱上!他下意识地攥紧了缰绳,指节因用力而白。山海关的献降,尚可借口迫于闯贼与清虏的双重压力,情非得已。但若再亲手引狼入室,攻破大明的京师……史笔如刀,万世唾骂!冷汗,瞬间浸透了内衫。
“侯爷……”吴三桂喉头干涩,试图挣扎,“末将新附,寸功未立,骤然叩京,恐阿济格疑心……”
“疑心?”李长风嘴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眼中精光如电,“你吴长伯(吴三桂字长伯)的名头,便是最好的通行令牌!阿济格那莽夫,岂会疑他‘大清’敕封的平西王?更何况……”他声音压低,带着恶魔般的诱惑,“北京城破,你就是功!紫禁城里的财帛女子,本王允你先取!这滔天富贵,不比你在这苦寒之地做看门狗强上千百倍?”
财帛女子?滔天富贵?吴三桂心中冷笑,这不过是裹着蜜糖的砒霜!但冰冷的现实摆在眼前:李长风的大军就在身后,刀已出鞘。拒绝?立时便是身异处,关宁铁骑群龙无,顷刻覆灭。他抬眼,看到李长风身后那些将领眼中毫不掩饰的杀意与轻蔑。
罢了!吴三桂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混杂着血腥与尘沙的空气。乱世求存,哪有什么忠义两全?活下去,握紧刀兵,才有翻盘的资本!再睁眼时,那丝挣扎已被一种近乎麻木的狠厉取代。
“末将……遵命!”他抱拳,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好!”李长风抚掌大笑,笑声在风中显得格外刺耳,“识时务者为俊杰!本侯亲率精骑,紧随你后。待城门一开,便是你我共享这万里河山之时!”
一支打着“大清平西王吴”旗号的疲惫之师,混杂着难以掩饰的惶惑与风尘,缓缓出现在北京德胜门外。旌旗虽然依旧,但盔甲染尘,兵卒面带惊惶,队伍中甚至夹杂着不少缠着渗血绷带的伤兵,全然没有往日的关宁精锐气象。这正是吴三桂精心扮演的“溃败之师”——从山海关“突围”而出,一路被“李贼”追杀的惨状。
城楼上,戒备森严。八旗的龙旗猎猎作响,锐利的箭簇在阳光下泛着寒光,黑洞洞的炮口对准了城下。一个身材魁梧、身着华丽棉甲的将领,按刀立于垛口后,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城下这支狼狈的队伍。正是奉命留守京师的英亲王阿济格。
“城下何人?报上名来!”城头守将厉声喝问。
吴三桂拍马出列,仰起那张曾经意气风、如今却写满疲惫与焦灼的脸庞,声音带着刻意的嘶哑与急迫:“本王乃大清平西王吴三桂!山海关……山海关失守了!李贼长风率数十万大军猛攻关隘,关宁将士浴血奋战,奈何寡不敌众!本王拼死杀出重围,特来京师报信!开城门!李贼追兵就在后头!”
“吴三桂?”阿济格浓眉一挑,推开挡在前面的亲卫,大步走到垛口最前。他居高临下,眯着眼仔细打量着城下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确实是吴三桂,但那副狼狈样,与印象中那个倨傲的“平西王”判若两人。
“山海关丢了?”阿济格的声音带着浓重的怀疑,如同闷雷滚过城头,“多尔衮兄弟走时,不是说山海关固若金汤吗?你吴长伯不是自诩关宁铁骑天下无敌么?怎么连个门都看不住?!”
吴三桂心中暗骂阿济格粗鄙,面上却愈悲愤,几乎声泪俱下:“王爷明鉴!李贼狡诈,驱使流民填壕,火器又异常犀利!关墙数处被轰塌!将士们……将士们死伤枕藉啊!末将拼死才得脱身,只为将这惊天噩耗禀报朝廷!请王爷开城门!迟了,追兵将至,京师危矣!”他一边说,一边焦急地回望来路,仿佛李长风的千军万马下一秒就会出现在地平线上。
城头陷入短暂的寂静。八旗将领们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山海关失守,这消息太过骇人。阿济格眉头紧锁,死死盯着吴三桂。他生性多疑且傲慢,本能地觉得此事蹊跷。吴三桂这厮,投降大清本就三心二意,焉知不是诈降?但看他那狼狈样,身后士卒的惊恐也不似作伪。而且,若山海关真丢了……后果不堪设想!
“开城门?”阿济格冷哼一声,语气森然,“吴三桂,你当本王是三岁孩童?你说山海关丢了就丢了?有何凭证?本王怎知你不是与那李贼勾结,赚我城门?”
“王爷!”吴三桂猛地捶胸,状若疯虎,悲声震天,“三桂之心,天地可鉴!若有一字虚言,甘受万箭穿心之刑!此乃山海关守备印信,城破之时,末将拼死抢出!”说着,他从怀中掏出一个染血的布包,高高举起。里面露出一角印信的轮廓(。
“王爷!不能再犹豫了!”一个满洲佐领凑到阿济格耳边,低声道,“若他所言非虚,李贼大军转瞬即至,吴三桂这几千残兵挡在城外,正好替我们拖延时间!若只放他和亲卫进城来,严加看管,谅他也翻不起大浪!总好过让他在城外被李贼收编,或是心生怨恨,反戈一击!”
这番话切中了阿济格的心思。他虽疑,但更怕万一吴三桂说的是真的,自己闭门不纳导致吴三桂反水或被杀,那责任可就大了。更何况,几千残兵败将,放进瓮城又能如何?他北京城内,可是有数万八旗精锐!
“哼!”阿济格终于做出了决定,大手一挥,“开瓮城!放平西王及其亲卫入内!其余人马,城外原地驻扎!胆敢擅动者,格杀勿论!”他特意强调了“亲卫”,显然还是留了一手。
沉重的铰链出刺耳的“嘎吱”声,巨大的德胜门瓮城闸门,缓缓升起了一道缝隙。仅容数骑并行。
成了!吴三桂心脏狂跳,几乎要冲破胸膛!他强压下翻涌的气血,脸上依旧是那副劫后余生的悲怆与感激:“谢王爷信任!三桂必肝脑涂地,以报圣恩!”他回头,对身后几个心腹将领使了个极其隐晦的眼色,低吼道:“亲卫营,随本王入城!其余人等,原地待命,不得擅动!”
几十名最精锐、最忠心的关宁铁骑,簇拥着吴三桂,策马缓缓穿过那幽深的城门洞。马蹄踏在冰冷的青石路面上,出单调而沉重的回响。瓮城之内,空间狭小,四周城墙上,密密麻麻站满了持弓搭箭的八旗士兵,箭簇的寒光如同点点繁星,冰冷地锁定着他们。气氛压抑到了极点。
吴三桂手心全是冷汗,面上却竭力维持着镇定。阿济格并未亲自下来,只是站在内城城楼上,隔着瓮城,冷冷地俯视着他们,如同审视笼中的猎物。
“平西王一路辛苦,”阿济格的声音带着一丝嘲弄,“就在此稍歇,待本王查明情况……”
他话音未落!
异变陡生!
就在吴三桂等人全部进入瓮城,身后闸门正欲重新落下关闭的千钧一之际!
“杀——!!!”
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如同平地惊雷,骤然从吴三桂身边炸响!不是别人,正是吴三桂本人!他脸上所有的疲惫、悲愤、感激瞬间褪尽,只剩下狰狞的杀意!手中长刀如毒龙出洞,寒光一闪,已将离他最近的一名城门守备官劈于马下!
“夺门!信号!”吴三桂的吼声撕裂了瓮城的死寂!
几乎在他动手的同一刹那,那几十名“亲卫”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爆出惊人的战力!他们早已看准目标,一部分人如猛虎般扑向控制闸门的绞盘和守军,另一部分则迅摘下背上的强弓劲弩,对着两侧城墙上的弓箭手就是一轮近距离的攒射!距离太近,箭矢威力极大,城墙上顿时响起一片惨叫!
“敌袭!吴三桂反了!关闸门!放箭!放箭!”城楼上的阿济格目眦欲裂,出野兽般的咆哮!他万万没想到,吴三桂竟敢在瓮城之中,在他数万大军的眼皮底下动手!
晚了!
闸门处的绞盘旁,血光飞溅!关宁铁骑以命搏命,瞬间砍倒了操纵绞盘的清兵!那沉重的闸门,只落下了一半,便卡死在那里!瓮城与外界的通道,被死死卡住了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