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国元勋……‘一字并肩王’……”
他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刀柄,脑海中浮现出李自成封赏群臣的画面。无论怎么封,他都该是诸将之!毕竟,今日这一战若胜,他刘宗敏当居功!
刘宗敏的目光越过厮杀的战场,忽然凝滞——
山海关西罗城上,不知何时立了一群异服之人。
他们不似明军甲胄鲜明,亦非乡绅宽袍大袖,而是身着窄袖箭衣,腰间悬着弯刀,脑后垂着细长的辫。
“满鞑子?!”
刘宗敏瞳孔骤缩,心头猛地一沉。
那群人簇拥着一个魁梧大汉,那人身高近六尺(注:清代一尺约32cm),如铁塔般矗立城头。深色蟒袍在风中翻卷,花翎顶戴下的面孔泛着不自然的潮红,连鬓胡子如钢针般虬结,下巴一绺长须竟垂至胸前。最骇人的是那双眼睛——本就细小的眸子此刻眯成两道缝,却透出刀锋般的寒光。
多尔衮!
刘宗敏虽未见过此人,但那股睥睨天下的气势,除了传闻中屠戮辽东的满清睿亲王还能有谁?
多尔衮,骑在高头大马上,威风凛凛地引领着清军,如黑色的洪流般,势不可挡地涌入山海关。此刻,清军骑兵正如潮水般鱼贯出关,他则来到西罗城之上。只见他身姿挺拔,气宇轩昂,缓缓走到城头垛口旁,双手稳稳地扶住垛口,目光如鹰隼般向下凝视。
城下,大顺军的炮火如惊雷般轰鸣,炮弹带着炽热的火光,不断在关城前炸开,炸起的泥土与石块四处飞溅,硝烟弥漫,仿佛要将整个世界吞噬。这场景,危险至极!身后的护卫们心急如焚,几次上前,试图将多尔衮拉下西罗城,远离这随时可能要人性命的险地。然而,每一次,都被多尔衮以严厉的呵斥制止。他的声音坚定而有力,如同洪钟般在城墙上回荡,彰显着他的决然与无畏。
与此同时,大队的清兵,迈着整齐而有力的步伐,源源不断地通过东罗城进入,又从西罗城出关。那些已然踏出西罗城关门的清军,迅在关下排兵布阵,他们训练有素,动作整齐划一,仿佛一台精密运转的战争机器。而在南水门方向,一万清军骑兵,正井然有序地通过水门出关,马蹄声如闷雷滚滚,声势浩大。
多尔衮的目光,落在远处与大顺军激战正酣的吴三桂军队上。只见吴三桂的军队,此时已明显处于败势,士兵们虽仍在拼死抵抗,但阵脚已有几分慌乱。不过,好在还未到崩溃的边缘。多尔衮心中暗自思忖,并未急于下令救援。他的算盘打得精明,想要让吴三桂再多支撑些时候,借此好好消耗一下李自成大顺军的锐气。毕竟,他心里清楚得很,清军虽说个个勇猛无比,可举全国之力,满打满算也不过这区区十几万人马。若是过早地投入战场,必定会造成巨大的损耗,这对于他心中那幅称霸中原的宏图大计,可是极为不利的。
不知不觉,午时已悄然过去。多尔衮敏锐地察觉到,吴三桂的军队此刻已到强弩之末,开始出现向后败退的明显迹象。他见状,刚要抬手给已然进关的清军下达进攻的命令。就在这千钧一之际,异变陡生!从山海关东南方向的渤海深处,陡然间卷起一股狂风。那风,如同一只无形的巨兽,带着排山倒海之势,从山海关上呼啸而过,径直朝着两军交战的地方猛冲而去。
南翼城西南侧的旷野上,旌旗猎猎,铁甲生寒。大顺军的李友勒马立于阵前,指节因紧握缰绳而白。四月的风裹挟着辽东特有的凛冽,刮得人脸生疼,却刮不散他眉间凝结的凝重。
"列阵——"
随着他一声令下,三万大顺军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长枪手在前,弓弩手压阵,骑兵分列两翼,正是昨夜宋献策亲临传授的"雁翎阵"。那矮小的军师踏着星月而来,在火把摇曳中用枯枝在地上划出阵法要诀时,李友就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报——"探马滚鞍下跪,"鞑子兵出南水门了!"
李友眯起眼睛。远处灰褐色的城墙上,南水门洞开,铁骑如黑水般汩汩涌出。阳光在精铁鳞甲上跳跃,竟晃得人睁不开眼。那些满洲兵列阵时马蹄声整齐得可怕,不像散兵游勇,倒像一架精密机关在咔咔运转。
"马腾云!"李友喉头紧,"带五百骑去探探虚实。"
马腾云抱拳领命时,他看见这员骁将眼底闪过一丝犹豫。五百精骑如离弦之箭冲出本阵,马蹄卷起的烟尘尚未散尽,对面清军阵中突然裂开一道缝隙,仅百余骑迎了上来。
李友的指甲陷进了掌心。他看见两支骑兵如两股铁流轰然相撞的刹那,马腾云的旗帜突然歪斜——清军马刀在阳光下划出银亮的弧线,大顺骑兵就像麦秆般齐刷刷倒下。不过三次冲锋,五百骑竟溃不成军,残兵仓皇后撤时,清军那面绣着狰狞狼头的正白旗连位置都没挪动。
"放箭!不许他们追!"李友的吼声撕破了喉咙。箭雨勉强阻住追兵,可那些满洲骑兵退走时还在马背上翻腾回射,箭矢穿透三百步外盾牌的闷响,让前排军卒脸色煞白。
"将军。。。"亲兵递上水囊的手在抖,"斥候已分赴刘爷和闯王处了。"
李友没接。他望着远处仍在不断涌出清军的南水门,突然想起宁武关那场血战。当时周遇吉的残兵也是这般,明明人少,却杀得顺军人仰马翻。可眼前这些辫子兵比明军更凶悍十倍——他们冲锋时根本不喊杀声,沉默得像一群哑巴死神。
"再派三波探马!"李友突然暴喝,"告诉刘爷,吴三桂算个屁!真正的虎狼在这儿!"
阵后传来骚动。李友回头,看见几个士卒正按着个逃兵往地上磕头。那年轻孩子满脸是血,哭喊着"娘"。从西安到北京,他们这支队伍见惯了跪地求饶的明军,何曾想过有一天自己的兵会未战先怯?
"咱们闯军现在还有多少人?"李友突然问。
亲兵愣了下:"按各营册籍,实到九万七千。。。"
"放你娘的屁!"李友一脚踹翻马扎,"老子眼睛没瞎!"他指向远处正在列阵的清军,那些兵卒个个膀大腰圆,战马都披着铁面帘,"你看看人家!再看看咱们这些饿殍!"
亲兵不敢吭声。李友知道怪不得他们。从西安出来时二十万大军不假,可沿途分兵留守,又裹挟了不少流民充数。真正的战兵,怕是连七万都凑不齐。
日头渐西,清军阵中突然响起号角。李友浑身绷紧,却见对方只是轮换阵型。那些辫子兵下马休息时,居然还能保持队列整齐,有人甚至掏出肉干慢条斯理地嚼起来。这从容不迫的架势,比任何挑衅都更令人胆寒。
"刘爷那边。。。还没消息?"李友第五次问出同样的问题。他望着石河方向升起的烟柱,突然很想知道,如果此刻闯王在此,会如何应对这些不像活人的魔鬼骑兵?
暮色四合时,第一颗星子亮了起来。李友忽然想起宋献策昨夜临走时,那柄始终指向东北方向的罗盘。军师说天象有异时,他分明看见老神仙的袖子在无风自动。
宋献策,这位对古代兵书钻研得无比透彻之人,深知满人向来以骑射之术纵横沙场,其骑兵锐阵的冲锋更是势不可挡。在这山海关前的紧要关头,他脑海中迅浮现出吴起之曲阵,此阵在《孙子兵法》中被称作牝阵,诸葛亮也曾将其命名为龙骧阵,世人还称其为却月阵。此阵堪称克制骑兵冲锋的精妙之法,尤其是面对满人那形如楔形、锋芒毕露的骑兵阵,更是有着独特的应对之道。
吴起之曲阵的精妙在于,当面对骑兵楔形阵那最为锐利的前锋时,曲阵会巧妙地内收前部,从而形成一片缓冲地带,以此来挫去敌方的凌厉锋芒。与此同时,曲阵会大幅度张开两翼,通过两翼之间的协同配合,从两侧夹击敌方的前锋。如此一来,敌方骑兵便会陷入顾此失彼的困境,三面受敌。正如兵书上所云:“锐而锋者,夹击之。故牝胜牡……”
为了让这曲阵挥出最大威力,宋献策还依据战场实际情况,对其进行了精心布置。他巧妙利用当面的地形、地物,将曲阵的两翼突前,把威力巨大的火炮、强弓以及硬弩安置在后方。整个阵势呈凹弧形,如同一张蓄势待的弯弓,并且能够随着敌兵的进攻而灵活曲张。不仅如此,他还在两翼的高处,预先埋伏了一批弓弩手和火器手,以便在战斗打响时,能用远程火力给予敌人沉重打击。而在两翼前方,又安排了游骑兵,他们在开战之前负责对敌方进行骚扰,打乱其进攻节奏,在战斗过程中则可对敌方进行包抄,使得敌人无法全身心地投入正面进攻。
在曲阵的凹面之内,宋献策同样用心布置。他安排了大量火器和弓弩,以增强正面的防御火力。在正面区域,更是密集地布设了栊枪、拒马、荆棘阵以及陷马坑,随后又布下了车阵。这一系列布置,目的便是尽可能地迟滞满人的进攻步伐,进而形成一种对峙局面,为己方赢得宝贵的时间。如此,待解决掉吴三桂的势力后,便可集中全力来对付满人。
此外,宋献策还为李友所率领的一万多人,精心调配了武器装备。他调拨了3ooo具大砍刀以及7ooo杆长枪,期望借助这些长兵器,来应对满人的圆月弯刀。要知道,宋献策在朱仙镇对付左良玉时,凭借着精妙部署的大阵,起到了扭转战局的关键作用。此刻,他认为用曲阵来对付清军骑兵,同样是极为正确的选择。
夕阳西沉时,李友带着残兵退守最后一道车阵。他望着染红的地平线,突然明白宋献策漏算了什么——这阵法在朱仙镇能破左良玉,是因为那里有丘陵起伏;诸葛亮能用却月阵,是因汉水之滨有天然地势。而今日这辽东平原。。。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宋献策忽略了一个至关重要的因素——地形的影响。曲阵能够挥奇效的关键在于两翼的牵制作用,而这要求两翼必须位于高处,如此才能居高临下,对攻阵的敌军侧面形成强大压力,从而有效地协助正面部队破敌。可眼前的山海关南翼城外,却是一片平坦开阔的地带,几乎找不到高地,仅有一些不起眼的小土丘。如此一来,曲阵的两翼所能起到的作用,便极为有限了。
就在这局势胶着之际,毫无预兆地,一阵狂风如猛兽般呼啸而来。万幸的是,李友所率部队面向东北列阵,大风乃是从斜刺里刮过来,并非正面直冲着李友的军阵。即便如此,这阵狂风的威力依旧不容小觑,军阵中的步骑兵们只感觉一股巨大的力量拉扯着身体,站立都变得极为艰难。
随着大风肆虐而过,清军瞅准时机,突然动进攻。刹那间,万马奔腾,马蹄声如滚滚闷雷,震得大地都微微颤抖。虽说这大风对大顺军产生了影响,但对于南翼城外的清军而言,同样是不小的麻烦。他们侧风进攻,在风的干扰下,战马的行动也变得有些迟缓,士兵们驾驭起来颇不适应。
然而,清军的攻势并未因此而减缓。当清军前锋越过石河,进入到大炮的射程范围之内时,农民军阵内顿时百炮齐鸣。一声声巨响,犹如雷鸣般在战场上空炸响,炮弹带着炽热的火焰和强大的冲击力,朝着清军呼啸而去。一时间,清军阵中马匹嘶鸣,士兵纷纷坠马,人仰马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