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步,都像在刀尖上行走。水流冲得人东倒西歪,水底暗藏的碎石、杂物不断撞击着身体。冰冷的河水带走体温,力气在飞流逝。每一次换气都像最后一次,每一次沉入都仿佛坠入深渊。
马心可站在稍浅的水里,水已没到她大腿根。她死死举着云台,镜头剧烈地摇晃着,对准那浊浪中时隐时现的两个头颅和那辆被他们用命顶出来的蓝色小车。雨水和泪水在她脸上肆意横流,喉咙早就喊破了,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却带着一种滚烫的、穿透雨幕的力量:
“兄弟姐妹们……看见了吗?这就是成都的温度!火锅是烫的……人心是滚的啊——!!!”
直播屏幕上,弹幕早已淹没了画面:
“雄起!成都崽儿雄起!”
“眼睛尿尿了……”
“麻!辣!兔!头!给老子加辣!加麻!加爱!”
“泪崩!这才是烟火人间!”
二十米。在生与死的边缘,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终于,当秦可和王心玪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湿透的身体连同那辆蓝色小车一起重重地摔倒在相对安全的浅水区时,岸上爆出震天的欢呼和掌声!几个精壮的男人立刻跳下水,七手八脚地帮忙拉开车门。
“哗啦——”
车门被拽开。浑浊的泥水哗啦啦涌出。老太太浑身湿透,惊魂未定,紧紧抱着怀里同样湿淋淋、却奇迹般停止了哭泣的小孙子。孩子的小手死死攥着一个白色塑料袋,袋口被捏得变形,里面是半杯早已凉透的豆浆,塑料杯壁还残留着一点温乎气。
老太太哆嗦着,嘴唇颤抖,浑浊的老泪混着雨水往下淌,她看着眼前两个瘫在水里、脸色惨白、累得连手指头都动不了的救命恩人,声音抖得不成句:“娃……娃娃……谢……谢谢你们……奶奶……奶奶给你们煮红糖糍粑……煮……”
秦可瘫在冰冷的泥水里,胸口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扯得肺部生疼。他抹了一把糊住眼睛的泥水,看着老太太怀里安然无恙的孩子,看着那袋被小手攥得变形的豆浆,一股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鼻腔,呛得他眼眶酸。他咧开嘴,想笑,却呛咳起来,声音嘶哑,却带着劫后余生的明亮:
“奶奶……咳咳……您……您先把孙儿抱稳……糍粑……我们回头……来蹭!”
雨势不知何时变小了。厚重的云层裂开一道缝隙,天边透出淡金色的、湿漉漉的朝霞,温柔地铺洒在奔腾未歇的锦江之上,也映照在每一张劫后余生、沾满泥水的脸上。水面倒映着九眼桥古老的轮廓,也倒映着岸边攒动的人影。
马心可的镜头缓缓扫过这一切:瘫倒泥泞却笑容明亮的秦可,靠在车边喘气、青筋未褪却眼神温柔的王心玪,抱着孙儿喜极而泣的老太太,还有那些自跳下水帮忙、浑身湿透的陌生人。她深吸一口气,让清晨微凉湿润的空气灌满胸腔,对着镜头,也对着这条见证了一切的母亲河,声音带着疲惫,却无比清晰,无比笃定:
“暴雨再大,锦江也带不走成都人的安逸——因为这座城,人人都是桥!”
直播间的弹幕瞬间被“人人都是桥”五个字刷屏。欢呼声、掌声、孩子细弱的哭声、老人感激的絮叨、水流奔涌的声音……汇成一片暖洋洋的嘈杂。
秦可撑着酸软的胳膊,想从泥水里坐起来。手撑下去的地方,水底一块硬物硌了他一下。不是石头。那触感……冰冷,坚硬,带着人工打磨的棱角。
他下意识地低头,浑浊的水波晃动着。就在他撑地的右手边,浑浊的泥水下,隐约露出一个巴掌大的、灰黑色的金属块一角。形状……似乎是一个直角?
秦可的心猛地一跳。鬼使神差地,他伸出手指,抹开覆盖在上面的泥浆。指尖触碰到金属冰冷的表面,还有……一道极其细微的、向内凹陷的、如同刀刻般的……缺口?
√2?
这个念头像毒蛇般窜入脑海的刹那——
水面晃动的倒影里,秦可惊愕地看到,自己身后那个抱着孩子、被众人围住的老太太,她那张布满皱纹、正淌着浑浊泪水的脸,在水波扭曲的镜像里,竟诡异地……变成了佟晨那张苍白、疲惫、带着一丝无奈苦笑的脸!
佟晨的嘴唇无声地开合了一下,仿佛在说:“快走……”
秦可浑身血液瞬间冻结!他猛地回头!
岸边,只有老太太紧紧抱着小孙子,在众人七嘴八舌的关切中,茫然地、感激地看着他。哪里有什么佟晨?
幻觉?还是……
冰冷的河水,似乎比刚才更刺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