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没有山珍海味,但已是这个时代能拿出的最高诚意:
红烧鲤鱼、小鸡炖蘑菇、葱烧木耳(替代海参)、梅菜扣肉、炒鸡蛋、时令青菜,外加一盆热气腾腾的酸辣汤。
酒是特意准备的“汾酒”。
韦东毅被安排在末座,正对门口,是个便于服务却又不起眼的位置。
他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努力降低存在感。
大领导气场强大,言谈举止间自有威严。
宴席气氛庄重而和谐,大领导对轧钢厂的工作给予了高度评价,对工人们的奉献精神表示赞许。
他饮酒极为克制,多是沾唇即止,这让原本准备“大展身手”的韦东毅几乎无用武之地。
李怀德几次眼神示意,韦东毅都微微摇头,示意领导无意拼酒。
然而,酒过三巡,韦东毅逐渐察觉到一丝异样。
那位端坐主位的大领导,在与马书记、杨厂长交谈的间隙,目光似乎总会若有若无地、极其短暂地扫过他所坐的角落。
那眼神并非审视,更像是一种…带着些许探究和回忆意味的打量,度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第一次注意到时,韦东毅心里咯噔一下,立刻在脑中飞复盘自己刚才的举止是否有不得体之处——倒酒及时?姿态恭敬?回话稳妥?似乎并无错漏。
他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心想或许是领导无意识的视线游移。
但紧接着,第二次、第三次……那目光又悄然掠过。
虽然每次都是一触即收,转瞬即逝,大领导的表情也毫无变化,依旧从容地与旁人交谈,仿佛什么都没生。
可在座的都是人精,即便大部分人的注意力都在主宾对话上,这般细微的举动,未必没人察觉。
只是谁也不会点破,或许只当是大领导对厂里这个年轻的陪酒干事有一丝好奇罢了。
可这却苦了韦东毅。
他本就全神贯注力求不出错,这下更是如同背上扎了根刺,浑身不自在。
每一次那看似无意瞥来的目光,都让他内心警铃微作,神经绷得更紧。
他忍不住暗自嘀咕:怎么回事?一直看我干嘛?我脸上又没开花?难道是我刚才进门时礼数不周?还是倒酒的姿势不对?或者……
他甚至下意识地怀疑,是不是自己利用市空间偷偷处理酒水的“作弊”行为,被这位目光如炬的大领导看出了什么端倪?
这个念头让他后脊梁差点冒出冷汗。
他只能更加眼观鼻鼻观心,姿态放得愈恭敬谨慎,心里却像揣了只兔子,七上八下,这顿宴席吃得是前所未有的煎熬。
就在他几乎要被这种无声的、持续的微妙压力弄得有些心神不宁之时,宴席已近尾声。
韦东毅刚暗自松了口气,以为这场考验即将画上句号!
而就在众人以为接待即将圆满结束时,意想不到的一幕生了。
大领导忽然端起酒杯,离席起身,在满场惊愕的目光中,径直走到了韦东毅面前。
原来,之前那些看似不经意的打量,并不是无意义的举动。
刹那间,包间内鸦雀无声,所有动作都凝固了。
李怀德的笑容僵在脸上,马书记和杨厂长交换着惊疑不定的眼神。
“这位小同志,看着面善,贵姓啊?”大领导笑容和煦,语气温和,带着一种莫名的关切。
韦东毅心脏狂跳,但本能地迅起身,双手捧杯,微微欠身,态度不卑不亢:“报告领导,我叫韦东毅,是厂采购三科的干事。”
“韦……东毅……”大领导喃喃重复,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眼神变得锐利而深邃,他仔细端详着韦东毅的眉眼鼻梁。
半晌,大领导忽然重重一拍韦东毅的胳膊,声音因激动而略显颤抖:“像!太像了!那就没错了!小韦同志,可否冒昧问一句,令尊名讳是……?”
韦东毅虽然被问的有点莫名其妙,但他还是强压着翻腾的情绪,清晰答道:“家父韦光正。遗憾……二十年前就已牺牲在太行山抗日战场了。”
“光正!果然是光正兄弟的儿子!”大领导猛地抓住韦东毅的手,眼眶瞬间就红了,情绪明显激动起来:
“孩子!你可能不知道我跟你爸的交情!
当年在太行山反扫荡,我身负重伤,是你父亲不顾生死,把我从鬼子包围圈里硬背出来的!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啊!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
全场震惊!
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充满革命情谊的认亲场面惊得目瞪口呆。
李怀德张大了嘴,马书记眼中闪过极度震惊与重新审视的光芒。
韦东毅亦是头皮麻,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震惊、恍然、自豪与酸涩的复杂情绪。
那个只在母亲的呢喃、奶奶哽咽的回忆和一大妈零星话语中存在的英雄父亲形象,骤然变得无比清晰、高大。
他以这样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在儿子人生的重要节点前夕,投下了一枚重磅炸弹,留下了一份沉甸甸、光灿灿的“遗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