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强忍着没让眼泪掉下来,只是用力点了点头,接过那件带着皂角清香的衬衫:“嗯!”
韦东毅体贴地说:“那你换,我去门口守着。”说完就要转身出去。
“等一下!”李秀芝几乎是脱口而出叫住了他。
韦东毅回头。
只见她脸颊绯红,带着一种豁出去的、朴素的归属感,声音虽低却异常清晰:
“我以后就是你的人了……你……你不用出去。把门关好就行……”
说完,她飞快地低下头,不敢看他。
韦东毅愣了一下,随即心头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和责任感。
他依言将门仔细关好,背过身去。
身后传来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
片刻后,当两人再次从东耳房出来时。
李秀芝身上穿着明显宽大的蓝色工装衬衫,袖子高高挽起,下摆几乎盖过膝盖,两根乌黑油亮的麻花辫垂在胸前。
虽然依旧清瘦,但洗去了风尘的脸庞清秀可人,眉宇间那股沉静的韧劲儿更加凸显。
而韦东毅的脸上,除了年轻男子的精神气,仿佛喝了酒一样,也罕见地透着一抹淡淡的……醉红。
……
两人走进易家堂屋时,一大妈和聋老太太早已正襟危坐,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好奇,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当看到跟在韦东毅身后,穿着明显不合身男装却难掩清秀、眼神清澈中带着一丝怯意的李秀芝时,两位老人的表情都生了微妙的变化。
老太太那双阅尽世事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把李秀芝打量了个遍。
从她宽松的领口,挽了好几道的袖口,到脚上那双磨破的布鞋,再到她虽然紧张却努力挺直的脊背,以及那双带着长途跋涉疲惫却依旧干净清亮的眼睛。
只看了不到半分钟,老太太脸上那点刻意板起的严肃就绷不住了,嘴角不由自主地向上翘起,浑浊的老眼里透出真切的欢喜和满意:
“哎哟喂!能行!这姑娘好!眉眼周正,身板挺直,眼神干干净净的,一看就是个本分、能吃苦、主意正的!”
她的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充满了力量。
老太太拄着拐棍,在一大妈的搀扶下往前凑了两步,几乎贴到李秀芝跟前,越看越喜欢,布满老年斑的手一把握住了李秀芝微凉的手,轻轻拍着,声音放得又软又慈祥:
“闺女,别怕,跟奶奶说说,家是哪儿的呀?咋跟我们家东毅这愣小子遇上的?他是不是使了什么花招把你骗来的?”
说到后面,语气里带上了点打趣的意味。
李秀芝感受到老太太掌心传来的粗粝却无比温暖的触感,以及那份毫不作伪的善意和亲近,紧绷的身体不由自主地放松了些许。
她小声地回答,软糯的川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奶奶……我是四川江油那边来的。家里……遭了灾,地里的庄稼都毁了,实在……实在活不下去了。爹娘没办法,让我出来……寻条活路。我本来是要去内蒙敕勒川投奔远房表叔的,谁知道……坐错了火车,稀里糊涂就到了四九城……是街道办的郭主任心善,收留了我……”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对家乡和亲人的思念,以及一路上的辛酸。
“唉,可怜见的……”老太太听得直叹气,握着她的手更紧了。
这时,韦东毅接过话头,语气坦然:“奶奶,妈,是这么回事。今早我去上班,路过街道办,正好碰上郭主任在安置逃荒来的老乡。郭主任原本是想把秀芝介绍给柱子哥的,想着他年纪大了还没个着落。但柱子哥……”
他顿了顿,没提傻柱嫌弃的话,只是说:
“柱子哥大概觉得不太合适。当时我就在旁边,一眼看到秀芝,就觉得……觉得她很好,很投我的缘。
郭主任也着急安置,我就跟郭主任说,让我把秀芝领回来吧!
街道办的介绍信都开好了,就在我这儿呢,改明儿选个好日子,我们就去把证领了!”
说着,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盖着鲜红印章的信笺晃了晃。
“傻柱子!他懂个屁!”
老太太一听,立刻眉毛一竖,中气十足地骂了一句,随即又眉开眼笑地拍着李秀芝的手背:
“这么好的闺女,又懂事又本分,长得也俊俏,就算是四九城里,打着灯笼也难找!
傻柱子那是没福气!还是我孙儿有眼光!有主见!好!好得很!”
她一连说了几个“好”字,对韦东毅的选择显然满意至极。
李秀芝被老太太直白的夸赞弄得有些不好意思,但老太太那份毫不掩饰的喜爱像暖流一样包裹着她。
在老太太慈祥的引导下,她渐渐放开了些,操着软糯的川音,低声细语地回答着老太太关于家乡风物、路上见闻的问话。
一老一少,一个问得慈祥,一个答得温顺,竟有种奇异的和谐与温情在小小的堂屋里流淌。
一大妈在一旁看着,起初的担忧也渐渐化作了欣慰的笑意,手脚麻利地去倒水。
聊着聊着,老太太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极其重要的事情。
她颤巍巍地松开李秀芝的手,用那双布满皱纹却异常稳定的手,摸索着从自己干瘦的手腕上,褪下来一个用红绳系着的物件。
她解开红绳,露出一个通体温润、泛着柔和光泽、带着岁月深厚包浆的玉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