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行车轮胎碾过厂区布满煤渣的小路,出沙沙的轻响。
韦东毅熟门熟路地拐进后勤部所在的平房区,把车往墙根一支,径直推开了后勤部办公室的木门。
一股混杂着纸张、旧家具和淡淡烟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办公室里光线略暗,几个后勤人员各自忙碌着。
韦东毅目光一扫,径直走向靠窗那张堆满单据的办公桌。
桌后坐着仓管员吴劲松,四十多岁年纪,一条腿不太灵便地伸在桌下,正低头翻着厚厚的账本。
“吴叔,忙着呢?”韦东毅脸上堆起笑容,动作自然地掏出牡丹烟,先递了一根过去,然后自己也叼上一根,划着火柴给两人点上。
吴劲松抬起头,看清是韦东毅,布满风霜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
他接过烟,没急着抽,而是先放到鼻子底下深深嗅了一口,脸上显出几分满足。
接着,他从自己皱巴巴的烟盒里——里面装着便宜的大公鸡牌香烟——小心翼翼地抽出几根,腾出位置,才把那支珍贵的“牡丹”珍重地放了进去,最后才点上自己那根一毛钱一包的“大公鸡”。
“哟,小韦啊!”吴劲松吐出一口烟圈,声音带着点调侃,“我还以为你这干部,看不上咱厂里的这点劳保家什,不屑来领呢!”他指了指韦东毅空空的手。
韦东毅看着吴叔这近乎虔诚的“藏烟”动作,心里微微酸。
他知道吴叔的情况,早年工伤砸断了腿,落下残疾,被照顾安置在后勤管仓库,家里一直紧巴巴,这两年大儿子工作了才稍好点。
他二话不说,直接把兜里剩下的半包牡丹烟塞进吴劲松手里:“吴叔,您可别埋汰我。好东西谁嫌多?之前是真给忘了,今儿个想起来,立马就奔您这儿来了!”
吴劲松捏着那半包烟,手指在烟盒上摩挲了一下,脸上笑容更真切了些,没再推辞。
他拉开抽屉,摸出一串沉甸甸的黄铜钥匙,撑着桌子站起身,那条伤腿明显使不上力。
“走,跟我去仓库。”他示意韦东毅跟上。
仓库就在办公楼后面不远的一排平房里。
路上,吴劲松一瘸一拐地走着,略带疑惑地问:“这事也怪。就算报到那天人事科疏忽了,你们科长,或者带你的师傅,也该提醒一声。你这……是不是不小心得罪谁了?”他语气里带着点过来人的关切。
韦东毅扶了他一把,苦笑道:“人事科没提,我们董科长嘛……管理风格比较‘粗犷’。至于师傅?我压根儿就没分配师傅,纯属散养状态。”
吴劲松恍然大悟:“哦!这就说得通了。你们三科有小一年没进新人了,估计他们自己都把领劳保这茬儿给忘了。老规矩,新人都得师傅领着来认门儿的。”他摇摇头,替韦东毅解释了一句。
说话间到了仓库门口。
吴劲松在钥匙串里熟练地挑出一把,“咔哒”一声打开了厚重的大铁锁。
仓库里光线更暗,弥漫着布料、橡胶和机油混合的独特气味。
吴劲松走到门口一张旧桌子旁,拉开抽屉,拿出一本登记簿翻到相应页:“喏,新职工标准份儿。两套工装(上衣裤子),一双劳保鞋,一套生活用品(毛巾、肥皂、脸盆)。我这腿脚不利索,你自己进去挑合身的拿吧。”
韦东毅应了一声,走进堆满货架的仓库深处。
他很快挑了两套尺码合适的藏蓝色工装,一双厚实的翻毛劳保皮鞋,又把那个装着毛巾肥皂的网兜拎上,回到门口桌子旁。
吴劲松清点了一下,指着登记簿上的签名栏:“签个字。”
他看着韦东毅龙飞凤舞地签下名字,目光落在簇新的工装上,带着点心疼和不以为然:“唉,说实在的,给你们这些坐办公室的干部工装,我看就是浪费。领回去也是压箱底,白瞎了这好料子。”
韦东毅把东西拢好,笑着解释:“吴叔,这您可想岔了。我正琢磨着去运输科维修班学点手艺呢,以后钻车底、摸机油,穿自己衣服哪行?还不得心疼死?这工装,正好派上用场!”他拍了拍叠好的工装裤。
两人锁好仓库门往回走。
吴劲松边走边嘱咐:“衣服放久了,拿回去先洗洗再上身。正常是一年半领一次新的,你要是不怎么穿,就别跟着凑热闹领了,也给厂里省点。”
“行,吴叔,我听您的。到时候看科里老同志咋办,我就跟着咋办。”韦东毅从善如流。
他明白吴叔是真心疼厂里的东西,也怕他年轻不懂事浪费。
两套工装他确实可有可无,但没必要特立独行。
回到办公楼分道扬镳。韦东毅提着网兜回到采购三科办公室,里面空荡荡的,丁茜也不见踪影。
他正琢磨着是继续耗着还是溜号回家补觉,科长董华文从里间办公室走了出来。
董华文一眼就看到韦东毅放在桌上的新工装和劳保用品,明显愣了一下,随即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尴尬:“东毅?你这……工作服今天才领回来?”
韦东毅放下东西,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一丝无奈和幽怨:“是啊,科长。今天我才知道,原来咱们采购员进厂,也能领劳保工服啊!”
这话听着平常,但落在董华文耳朵里,分量不轻。
董华文干咳一声,迅转移话题,掩饰那点失职的尴尬:“咳……那个,正好,中午跟我去食堂包间。李副厂长做东请客,带你开开荤,改善改善伙食。”
一听有好吃的,还是傻柱掌勺,韦东毅立刻把工服那点小委屈抛到九霄云外,眼睛都亮了:“行啊科长!没问题!”
不得不说,傻柱作为一个厨师还是很合格的,自从跟傻柱闹了别扭,好几天没尝到那手艺了,正好解解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