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想开口怼回去,目光再次触及墙上那讽刺的标语,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拳头在身侧悄悄握紧又松开。
他在心里狠狠记了这青春痘一笔:小子,别落单让我碰上!
这年头,供销社的售货员就是“爷”,得罪了他们,轻则挨顿损,重则被列入黑名单,以后甭想在这片买到东西。
韦东毅不想惹这无谓的麻烦。
青春痘虽然嘴上不饶人,动作倒是没敢太磨蹭,很快开了票,把两包牡丹烟和一个找零的小票拍在柜台上。
韦东毅抓起烟,看都没再看那售货员一眼,转身大步离开了这个令人憋闷的地方。
刚推着自行车走进四合院大门,就看见许大茂也推着车从外面回来。
许大茂的车把上挂着两个鼓鼓囊囊的帆布包,里面塞满了东西,隐约露出些晒干的蘑菇、山野菜,车后架上还绑着一个竹编的鸡笼,里面一只肥硕的老母鸡正不安分地咕咕叫着。
许大茂嘴角咧到耳根,哼着不成调的小曲,一副春风得意马蹄疾的模样。
韦东毅一看就知道,这放映员又是刚从哪个公社“满载而归”。
都说采购员油水足,其实放映员才是闷声大财的主。
公社里为了请动放映员去放场电影,好吃好喝供着不说,临走时土特产更是大包小包地塞。
“大茂哥,刚回来?收获不小啊!”韦东毅推车上前,笑着打招呼。
两人推着车正要过门口那道高门槛,三大爷阎埠贵像地鼠似的,不知从哪里“噌”地一下就蹿了出来,满脸堆笑,目标明确地直奔许大茂。
“哎哟!大茂回来啦!辛苦辛苦!来来来,这门槛高,三大爷帮你抬一把!”阎埠贵说着,热情地伸手就去抓许大茂的自行车后架,眼睛却像黏在了那两个鼓囊囊的包和鸡笼上,对旁边的韦东毅视若无睹。
许大茂多精的人,哪能不明白三大爷这点小心思。
他赶紧侧身挡住阎埠贵的手,连声道:“哎哟,三大爷,不用不用!这点东西轻飘飘的,我自己来!您歇着,歇着!”
边说边迅从车把上一个包里掏出一串品相不错的干蘑菇,不由分说地塞到阎埠贵手里,“拿着拿着,乡下农民兄弟给的山货,不值什么,您拿回去添个菜!”
阎埠贵接过蘑菇,脸上的笑容更盛了,凑到鼻子底下深深一闻,做出一副陶醉状:“嘿!这味儿正!野生的吧?大茂啊,还得是你!每次下乡都不空手,本事!”他习惯性地想捧两句。
许大茂一听,脸色微变,立刻纠正道:“三大爷,瞧您这话说的!这是人家老乡看我放电影辛苦,硬塞给我的心意!一片淳朴感情,怎么到您嘴里就变味儿了呢!”
说完,推着车就往院里走,不再搭理阎埠贵。
阎埠贵也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连忙对着许大茂的背影赔笑:“是是是,我嘴笨!心意,是心意!大茂你别往心里去啊!”
等许大茂走远了,阎埠贵才收起那副谄媚的笑脸,转向一直被晾在旁边的韦东毅,脸上带着点尴尬,没话找话地感叹道:“东毅啊,瞅瞅人家放映员这差事,真是肥得流油!许大茂这趟,山货、老母鸡……啧啧,就没见他空手回来过。”他试图用闲聊化解刚才的尴尬。
韦东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呦,三大爷,您老眼神儿终于瞅见我了?我还以为您刚才光顾着帮许大茂‘过门槛’,把我当透明人了呢。”他故意揶揄道。
阎埠贵老脸一红,推了推眼镜,强自辩解:“东毅你这孩子!三大爷我是那样人吗?这不是看他东西多,门槛不好过嘛!想着搭把手,邻里之间互相帮助,应该的!”他努力把刚才的势利行为往“热心”上扯。
韦东毅看破不说破,只是笑了笑,没再揪着不放。
毕竟他给三大爷出的那个“打窝子”钓鱼换钱的主意,确实让阎家多了些进项,这点面子还是要给的。
阎埠贵见韦东毅没计较,心里松了口气,目光无意中扫过韦东毅的手腕,看到那块崭新的手表,猛地想起三大妈中午跟他说的爆炸性新闻,立刻来了精神:“哎,东毅!听你三大妈说,今儿你爸给你把结婚的家当置办齐了?手表、缝纫机都买了?还说……还买了台照相机?真有这事儿?”他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和算计的光芒。
韦东毅心里立刻拉响了警报。
这年头相机是稀罕物,但胶卷更金贵,洗照片也麻烦。
他太清楚院里邻居的秉性了,要是开了免费拍照的口子,以后就别想消停。
“三大爷,相机是买了。”韦东毅先承认,紧接着话锋一转,把难题抛了出来,“可这胶卷是真不好弄,金贵着呢!您这是……想照相?”
阎埠贵一听“胶卷难弄”,心里的小算盘就噼啪响开了。
他试探着问:“东毅啊,这胶卷……它得多少钱一卷啊?”
“便宜的国产货,像‘公元’、‘乐凯’这种,大概两块多钱。好点的进口‘柯达’,得四块多。”韦东毅报了个实价,“一卷胶卷能拍三十六张。三大爷,咱一个院住着,您要用相机,也不是不行。这样,您自己弄来一卷胶卷,甭管便宜贵的,我免费给您拍二十张。拍完胶卷您拿走,洗照片您自己想办法去照相馆,他们洗一张估计收您一两毛。您看这法子成不成?”
阎埠贵一听这成本,心里就开始飞快地盘算:最便宜的胶卷两块多,洗二十张照片,就算按一毛五一张算,也得三块钱。加起来就五块多了!要是去照相馆,给阎解成拍一张二寸的结婚照,顶多花八毛钱!虽然只拍一张,但便宜啊!
他脸上的表情变幻不定,眉头拧成了疙瘩,显然陷入了极其艰难的经济权衡。
韦东毅也不催促,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位精于算计的三大爷在“面子”(多拍几张)和“里子”(省下好几块钱)之间激烈斗争。
这种观察,对了解人性还挺有意思。
阎埠贵纠结了好半晌,脸上的肌肉都绷紧了,最后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长长吁了口气,表情放松下来,带着点肉痛和遗憾对韦东毅说:“东毅啊,耽误你工夫了。三大爷我想了想,还是……还是去照相馆拍吧!省心!”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最经济实惠的方案。
果然!韦东毅心里暗笑,阎老西还是那个阎老西,在真金白银面前,儿子的结婚纪念照数量也得让步于成本核算。
不过他也理解,阎埠贵那点工资养活一大家子,不算计到骨头缝里,日子真过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