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问题不再仅仅是关于设备,而是直指这所有造物背后的扭曲本质。
莉莉静静地听着,数据流在眼底平稳划过。她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进行某种更深层次的逻辑处理,或者,只是任由这个问题在寂静中回荡。
“定义‘神’与‘奴隶’的边界本身就很模糊,松平小姐。”莉莉终于开口,电子音依旧平稳,但措辞却透着一丝近乎哲学的冰冷,“绝对的力量往往伴随着绝对的消耗与代价。区别或许只在于,付出代价的是使用者,还是工具本身。”
她微微偏头,看向那巨大的浴缸。
“对我而言,高效的散热是维持机能、完成任务的必要程序。至于过程是否舒适……这一年来我也习惯了……舒适,不在设计考量范围之内。”她顿了顿,补充道,“就像你体内的人造腺体,它赋予你爆和生存的优势,但失控的风险和痛苦,不也是你必须承受的‘散热’吗?”
这个反问精准而犀利,瞬间将亚雪也拉入了这“代价”的衡量之中。她们都是付出代价的人,只是形式不同。
亚雪猛地一怔,下意识地触碰了一下自己的肋下——那是她其中一个腺体所在的大致位置。莉莉的话像一面镜子,让她看到了自己——同样被改造,同样承受着力量带来的副作用。一种前所未有的共鸣感,在敌意和警惕的缝隙中悄然滋生。
她再次陷入沉默,这次却是因为被说中了心事。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深吸一口气,像是要驱散这过于沉重和尖锐的氛围。她试图找回一点往常的语调,尽管已经不那么自然:“哼……说得好像你什么都计算好了一样。那你有没有算到,住在我楼上会不会吵到孩子?”她指了指那些制冰机。
就在这时,莉莉做出了一个出乎意料的举动。
她眼底的数据流似乎短暂地加了一下,然后,她非常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耸了一下肩。这个本该属于人类的、带着点无奈或调侃意味的动作,由她做出来,显得既突兀又诡异。
接着,她用那平稳无波的电子音,说出了一句完全不符合她之前人设的话:
“噪音问题,我很抱歉。不过……”
她微微转向旁边那台正在勤恳工作的制冰机,伸手拍了拍它冰冷的外壳,出清脆的声响。
“如果你哪天晚上想喝点威士忌却现缺冰块的话……”她的声音里听不出任何玩笑的意味,但话语的内容却分明是一种极其罕见的、带着冰冷黑色幽默的示好,或者说,是试图缓和气氛的笨拙尝试:
“……或许可以上来找我。这里的冰块,绝对管够。”
说完,她重新看向亚雪,面罩上的光学镜片似乎捕捉着亚雪每一丝细微的反应。
空气仿佛凝固了。
松平亚雪彻底愣住了。她看着莉莉,看着那台被拍打的制冰机,又回味着那句“或许可以上来找我”
几秒后,一种极其古怪、混合着荒谬、错愕、以及一丝忍不住想笑的冲动涌上心头,最终化为一声极其短促的、几乎听不见的嗤笑声从她鼻子里出。
这算是什么?来自人形兵器的邻里友好访问邀请?用制冰机出的联谊信号?
这太诡异了。诡异到……反而冲淡了一些那令人窒息的沉重感。
亚雪摇了摇头,脸上表情复杂难言,最终只是摆了摆手,像是放弃了继续深究的打算。
“行了……”她转过身,语气有些无力,“……你这里冷得像个冰窖,我待不下去了。”
“哦,对了。”亚雪像是想起来什么似的回过头:
“我猜穆渊没有给你解决吃饭的问题,这样,一会儿我给你安排一个阿姨上来,需要什么的话,就给我消息,我猜你也有我的联系方式。”
这一次,她没有再多做停留,径直走向门口,离开了这个充满了冰冷机器、备用躯壳、以及一个开始会说奇怪冷笑话的“怪物”的房间。
门在她身后关上。
门内,莉莉依旧站在原地,看着亚雪消失的方向,眼底的数据流恢复了平稳的率,无人知道她刚才那句“玩笑”,究竟是程序模拟的结果,还是那被禁锢的灵魂一次微弱的、笨拙的自我表达。
而门外,松平亚雪站在走廊里,回想刚才那句“或许可以上来找我。”,再次摇了摇头,嘴角却在不经意间,勾起了一抹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弱的、复杂的弧度。
这楼上楼下的关系,似乎开始朝着一个谁也预料不到的方向展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