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似乎刚刚脱下风衣外套,只穿着作战服的基础内衬部分,勾勒出精瘦而有力的背部线条。她正微微活动着脖颈和肩膀,听到门口的动静,她缓缓转过身。
没有了风衣的遮挡,她脖颈和锁骨附近那些紫红色的淤痕更加刺眼地暴露在冷白的灯光下。她的眼神透过面罩,平静地看向闯入的亚雪,数据流无声流淌,似乎对亚雪的出现毫不意外。
两人隔着满地的制冰机、冰冷的浴缸、那三套沉默的备用战衣以及杂乱的设备对视着。
空气中只有制冰机持续不断的、单调的嗡鸣声,以及某种更低的、仿佛来自那些精密仪器内部的微弱电流声。
松平亚雪站在门口,感觉自己仿佛闯入了一个冰冷、怪诞、陈列着多个“她”的噩梦展厅。那些备用的作战服像无声的嘲讽,强调着楼上这个存在的非人性和可弃置性。她先前所有复杂的情绪——愤怒、轻视、探究、乃至那一丝微弱的同情——在此刻都被这现实的场景和那三套刺眼的备用服冲击得更加混乱。
她张了张嘴,却现喉咙有些干涩,目光从莉莉身上的淤青移到墙边那几套崭新的、毫无伤痕的战服上,最终,艰难地吐出一句话,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他给你准备得倒真够‘周全’。”
这句话不知是在说那满屋的设备,还是那几套冰冷的备用服装,亦或是……别的什么。
松平亚雪的目光从那几套冰冷的备用作战服上移开,最终落回到房间中央那个巨大的浴缸和周围那些嗡嗡作响、不断吐出冰块的制冰机上。这诡异的组合与整个高科技环境的格格不入,让她难以理解。
“这些东西……”她终于忍不住,抬手指了指那些制冰机和浴缸,眉头紧锁:
“放在这里干什么的?”她的语气里带着困惑,暂时掩盖了之前的复杂情绪。
莉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眼神没有任何波动,仿佛那些只是再普通不过的家具。她用那经过调制的、平稳的电子音回答,像是在陈述一项基本物理原理:
“这些是必要的散热装置。”
“散热?”亚雪挑眉,更加疑惑。她环视四周:
“你这身皮……你这套系统,没有温控吗?”她难以想象需要用到如此原始粗暴的物理降温方式。
“有。但不够。”莉莉的声音依旧毫无起伏,她甚至抬手轻轻点了一下自己的太阳穴位置,那里依稀还能看到瘀伤的边缘:
“在进行极高负荷的并行运算,尤其是深度侵入外部网络或破解最高级别加密时,‘智瞳’核心处理器以及与之融合的生物神经网络会产生巨额热量。内置液冷系统的峰值散热能力存在设计上限。”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制冰机:
“当核心温度过临界阈值,内置系统会触强制降频以自我保护,但会导致运算中断或失败。外部物理降温可以延迟这一过程,为我争取更多有效运算时间。”
亚雪看着她,仿佛在听天书,但又隐隐明白了其中的残酷逻辑:“所以……你就把自己泡在冰水里?”她想象着那幅场景,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那感觉绝非舒适的凉爽,而是一种极致的、自虐般的冰冷酷刑。
“这是最高效的方法。”莉莉确认道,她甚至走向其中一个制冰机,伸手接住一把不断溢出的冰块,冰冷的白色雾气从她指尖蒸腾而起。“低温环境能快带走热量,保证思维清晰度和系统稳定性。只是身体需要承受一定的……低温负荷。”
她松开手,让冰块落回机器下的收集箱里,出细碎的碰撞声。那动作冷静得像是在处理一件普通的工具。
亚雪看着她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又看了看那冒着寒气的浴缸和堆积的冰块,再联想到她脖颈上的淤青和眼角的伤痕……
她忽然彻底明白了。
穆渊不仅给了她强大的力量,也给了她与之匹配的、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和负担。这身华丽的作战服之下,是必须时刻用冰水来冷却以防止“过热”的大脑和身体;那凡脱俗的运算能力,伴随着的是近乎自残的物理散热方式。
而她之前竟然还在嫉妒对方的力量,嘲讽对方的处境。
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再次涌上亚雪心头,但这一次,里面掺杂了更多难以言喻的沉重。她现自己之前所有的愤怒和挑衅,在眼前这赤裸裸的、为了“效能”而存在的残酷现实面前,显得如此浅薄和……可笑。
她沉默了很久,房间里只有制冰机嗡嗡作响的声音。
最终,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看了莉莉一眼,那眼神中已经没有了之前的敌意和轻蔑,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沉重的复杂。
亚雪沉默了很久,房间里只有制冰机嗡嗡作响的声音,像是某种冰冷的背景音乐,伴奏着这现实的一幕。
她看着莉莉那双似乎永远不会有情绪波动的眼睛,又扫过那些备用战服、实验椅、以及冒着寒气的浴缸,最后,她又说话了,她的声音变低了,不那么尖锐了,带着一种以前没有的重量:
“他把你变成这样……”亚雪的声音几乎像是自语,又像是在问莉莉,“给你力量,也给你套上枷锁;给你越常人的能力,却又用最原始的方式让你痛苦……穆渊他,到底是想创造一个神,还是只想打造一个绝对听话、连冷却都要靠自己跳进冰窟窿里的奴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