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出去!随我杀——!”宇文拓金槊狂舞,荡开几支射向要害的弩箭,出“叮当”脆响,火星四溅。他双目赤红如血,金甲上已插着数支兀自颤抖的箭矢,却浑然不顾,如同一头陷入绝境的黄金狮子,朝着杨玄感的方向疯狂突进!那里,似乎是包围圈最薄弱之处!
“拦住他!”杨玄感厉喝。
贺拔胜已如一辆失控的战车,狂吼着挥舞金瓜锤迎了上来:“小崽子,受死!”
“滚开!”宇文拓出野兽般的咆哮,“裂穹”槊带着玉石俱焚的惨烈气势,毫无花巧地直刺贺拔胜心窝!这一槊,凝聚了他毕生的恨意与此刻所有的力量,快!狠!绝!
贺拔胜怒吼,双锤十字交叉,硬撼槊锋!
“铛——!!!!”
一声震耳欲聋、远之前的恐怖巨响炸开!肉眼可见的冲击波猛地扩散,离得近的士兵被震得耳鼻流血,东倒西歪!
宇文拓座下那匹神骏的白马出一声悲鸣,四蹄一软,口鼻喷血,竟被这狂暴的反震之力硬生生震毙!宇文拓整个人如遭重锤轰击,喉头一甜,一口逆血喷出,染红了胸前的金甲!他身体被巨大的力量抛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金甲与地面摩擦出刺耳的刮擦声。
贺拔胜同样不好受,连人带马被震退数步,双臂酸麻欲裂,虎口崩裂,鲜血顺着锤柄流淌而下。他看向宇文拓的眼神,第一次带上了骇然。
“保护统领!”残存的龙骧卫出悲愤的怒吼,不顾一切地朝着宇文拓跌落的方向涌去,用血肉之躯阻挡着四面八方涌来的周军刀枪。
杀戮,变成了单方面的屠戮。
周军的重骑如同钢铁磨盘,反复碾压着龙骧卫残破的阵型。长矛如林攒刺,战刀如雪片般劈落。一个又一个身披金甲的勇士倒下。有人被长矛贯穿胸膛,死死抱住矛杆,为身后的袍泽争取一瞬;有人被重骑撞飞,半空中仍奋力掷出手中的战刀;有人双腿被斩断,依旧嘶吼着爬向敌人,用牙齿撕咬…忠勇的龙骧卫,用自己的生命和热血,为他们的统领争取着最后的时间。
宇文拓挣扎着从地上站起,金甲多处凹陷破裂,露出内里染血的衣衫,头盔早已不知去向,披头散,嘴角鲜血汩汩流淌。他拄着“裂穹”槊,环顾四周。火光映照着他染血的脸庞,那双曾经漠然冰冷的眼眸,此刻已被无尽的悲怆、绝望和一种濒临疯狂的恨意所充斥。
三百龙骧卫…此刻还能站着的,已不足二十人!他们浑身浴血,伤痕累累,却依旧紧紧围拢在他身边,如同拱卫着陨落星辰的最后光芒。
“宇文烈——!!!”宇文拓猛地抬起头,用尽全身力气,朝着周营深处那面高高飘扬的玄黑帅旗方向,出了一声撕心裂肺、蕴含着血泪的咆哮!这声音如同濒死孤狼的绝唱,穿透了震天的喊杀声,在血腥的夜空中久久回荡!
“你睁开眼看看!看看你亲生儿子的血!看看这些为你周朝霸业枉死的忠魂!”他声音嘶哑破裂,每一个字都像用刀刮着喉咙,“宇文烈!你枉为人夫!更枉为人父!当年你为攀附权贵,抛妻弃子,我娘带着襁褓中的我,千里跋涉,流落南谕,受尽白眼欺凌!寒冬腊月,她典当掉最后一件棉衣只为给我换一口热粥!病榻之上,无钱医治,咳血而亡…至死…至死都在念着你这个负心薄幸的畜生名字!”
热泪混杂着鲜血,从他眼中滚滚而下,冲开脸上的血污。那压抑了二十年的悲愤、屈辱、丧母之痛,如同决堤的洪水,在这一刻彻底爆!
“你心中可有过半分愧疚?!可曾想过那为你生儿育女、为你耗尽生命的结之妻?!可曾想过那个在泥泞中挣扎求生、在他人唾骂中长大的无父之子?!”他猛地一指周围浴血奋战、不断倒下的龙骧卫,“今日!你又设下毒计,诱杀亲子!宇文烈!你虎狼之心,禽兽不如!天地虽大,难容你这等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我宇文拓!生不能啖尔之肉,死亦为厉鬼,索尔之魂!永生永世,诅咒你宇文一门,断子绝孙,永堕无间!”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这悲愤欲绝的控诉,如同无形的重锤,狠狠砸在每一个听到的周军士兵心头,连杨玄感和贺拔胜这等悍将,脸上也露出了复杂难言的神色。战场上的喊杀声,竟在这一刻出现了诡异的凝滞。
帅帐之中,端坐于虎皮帅椅上的宇文烈,身躯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震。他缓缓闭上了眼睛,面甲遮挡下,无人能看到他此刻的神情。唯有那握着“定国”巨剑剑柄的手指,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
“杀了他!”杨玄感最先从那股悲怆的气氛中挣脱,厉声下令。他感到了不安,这宇文拓临死的诅咒,太过邪性!
“杀——!”周军再次如潮水般涌上!
最后的十几名龙骧卫,爆出了生命最后的璀璨光华!他们如同扑火的飞蛾,呐喊着,用残破的身躯撞向敌人的刀锋枪林!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为宇文拓清空了周身数步之地!
宇文拓看着最后一个亲卫被数支长矛同时贯穿,身体高高挑起,鲜血喷洒如泉。他眼中的火焰,终于彻底熄灭,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冰冷与死寂。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裂穹”长槊。槊锋依旧寒光闪闪,映照着他染血的脸庞和空洞的眼眸。
“娘…孩儿…来寻你了…”一声低不可闻的呢喃,随风消散。
下一刻,在无数周军士兵惊骇的目光中,在那面象征着生父权柄的玄黑帅旗遥遥注视下,宇文拓猛地将“裂穹”槊那锋锐无匹的槊锋,狠狠刺向自己的脖颈!
“噗嗤——!”
利刃切过血肉骨骼的声音,清晰得令人毛骨悚然!
金色的身影猛地一僵。温热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流,从巨大的创口中喷涌而出,瞬间染红了他那身象征荣耀与仇恨的金甲,也染红了脚下冰冷的土地。他那双曾睥睨江湖、曾深藏刻骨恨意的眼睛,最后望了一眼南方——那是他母亲长眠的方向,也是他心中仅存的一点温暖所在。随即,光芒彻底黯淡下去。
宇文拓,这位身披金甲、名动江湖的天骄第七,这位背负着血海深仇的龙骧统领,这位宇文烈此生无法面对的长子,就这般拄着长槊,挺立在无数敌人的包围之中,自刎归天!至死,不曾倒下!那身破碎的金甲,在熊熊火光的映照下,仿佛燃烧着最后的、悲壮而凄凉的火焰。
喧嚣的战场,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夜风呜咽着掠过原野。
良久。
帅帐厚重的帘幕被掀开。宇文烈高大的身影出现在帐口,玄黑重甲在火光下如同深渊。他缓缓走到那片血腥的修罗场边缘,隔着层层叠叠的士兵,目光落在那个至死挺立、脖颈上插着长槊的金甲身影上。
夜风卷起他玄色的披风,猎猎作响。面甲之下,无人知晓他的表情。唯有那握着巨剑的手,依旧紧握。
他沉默地看了许久,仿佛要将那身影烙印在灵魂深处。最终,一个沙哑而疲惫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在死寂的夜空中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