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席卷了整个北周军阵。主帅尉迟雄生死不知,中军被那个非人怪物搅得稀烂,四面八方都是闪着寒光的兵刃和敌人狰狞的面孔……求生的本能彻底压倒了军纪和斗志。不知是谁先丢掉了沉重的盾牌和长矛,哭喊着向后逃窜。
这一下,如同点燃了火药桶!
溃逃!彻底的、无法挽回的大溃逃!
五千北周精锐,瞬间化作一群惊惶失措的羔羊,只想逃离这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屠宰场。他们互相推搡、践踏,为了争夺一条生路,甚至不惜将刀锋砍向挡在前面的同袍!惨叫声、怒骂声、骨骼碎裂声、兵器坠地声响成一片,比任何战场厮杀更加凄厉绝望。
“放箭!”古星河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带着主宰生死的冷酷。
嗡——!
早已蓄势待的弩阵出了整齐的嗡鸣。密集如雨的弩矢带着凄厉的尖啸,如同死神的镰刀,狠狠扫入溃逃人群最密集的后方!
噗噗噗噗!
血花成片成片地爆开!奔逃的人群如同被割倒的麦子,成排地倒下!这更加剧了混乱和踩踏。
左右两翼的重甲长枪兵如同两堵移动的铜墙铁壁,无情地挤压着溃军的空间。长枪如毒蛇般从盾牌缝隙中刺出,每一次突刺都带起一蓬血雨。正面的刀盾墙稳步推进,沉重的盾牌撞击,锋利的长刀劈砍,将试图冲击防线的北周士兵如同拍苍蝇般碾碎。
阿骨的千骑则如同嗅到血腥味的狼群,在混乱的战场中反复冲杀,彻底打散任何试图重新集结的抵抗力量。阿骨本人更是如同人形凶兽,挥舞着锯齿骨刀,在尸山血海中纵横驰骋,所过之处,无人生还。
镇北城的城门也在此时轰然洞开!陈武不顾亲兵阻拦,用布条将受伤的双臂死死绑在刀柄上,带领着城中最后还能拿起武器的数百军民,出震天的怒吼,如同决堤的洪流,冲杀出来!他们的加入,成了压垮北周军的最后一根稻草。
杀戮,持续了将近四个时辰。
当最后一缕残阳沉入西边的戈壁,天地间只余下无边的黑暗和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旷野上,尸骸枕藉,层层叠叠,几乎铺满了镇北城北面的每一寸土地。破损的兵器、撕裂的旗帜、倒毙的战马……构成了一幅地狱般的景象。中军五千北周精锐,全军覆没,无一生还!此战共歼敌一万五千,剩下残兵败将阿骨正带人追杀。
冰冷的月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血云,吝啬地洒下几缕惨白的光,映照着尸山血海中的镇北城。城门洞开,幸存下来的军民相互搀扶着,沉默地清理着战场,收敛着同袍的遗体。伤兵营里灯火通明,痛苦的呻吟和压抑的哭泣交织在一起,浓烈的血腥与草药味混杂,令人窒息。
城楼上,萧清璃背靠着冰冷的雉堞,身体微微颤抖。紧绷了整整一天一夜的心弦骤然松弛,带来的是排山倒海般的疲惫。暗红的劲装早已被血污和尘土染成黑褐色,几处破损,露出内里同样沾满尘土的软甲。她望着城下那片修罗场,望着那道在月光下缓缓策马而来的熟悉身影,一直强撑着的意志终于出现了一丝缝隙。
古星河在距离城楼十余步外勒住了马。他跳下马背,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沉重。他身上的青灰色布袍也沾染了不少尘土和暗红的血点,脸上带着长途奔袭和激烈指挥后的倦色,但那双眼睛,依旧沉静如渊,倒映着城头的火光和萧清璃的身影。
他没有说话,只是快步走上城楼。石灵儿拄着巨阙,小脸苍白,虎口包扎的布条渗着血,正想开口,古星河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张雪柠提着药箱匆匆跑来,看到古星河,眼中闪过一丝欣喜,但看到他身后并无明显重伤员,又立刻将目光投向城下那片需要她的地方。
古星河走到萧清璃面前,停下脚步。两人之间隔着咫尺,空气中弥漫着硝烟、血腥和他身上淡淡的、风尘仆仆的气息。
萧清璃抬起头,月光勾勒着她沾着血污却依旧清丽绝伦的侧脸,那双曾锐利如寒星的眼眸,此刻带着血丝和深深的疲惫,还有一丝劫后余生的茫然,静静地看着他。
古星河也看着她,目光扫过她破损的衣甲,扫过她脸颊上不知何时被划破的一道浅浅血痕,扫过她紧抿的、微微白的唇。他缓缓抬起手,似乎想拂去她鬓角沾染的一点灰烬,指尖却在即将触及时微微一顿,随即自然地落下,轻轻搭在她紧握着腰间玉佩的手上。
他的掌心温热,带着薄茧,稳稳地覆盖住她冰凉而微颤的手背。
没有言语。所有的惊心动魄,所有的生死相托,所有的担忧与期盼,尽在这无声的触碰之中传递。一股难以言喻的暖流,从他的手心传来,驱散了萧清璃指尖的冰冷,也一点点熨平了她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她紧绷的身体,终于在他的目光和掌心的温度下,缓缓地、不易察觉地松弛下来。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这片刻的宁静。陈武在两名亲兵的搀扶下,跌跌撞撞地冲上城楼。他双臂的伤口显然经过了张雪柠的紧急处理,缠着厚厚的、渗出大片暗红血迹的布条,脸色因失血过多而惨白如纸,但那双虎目却燃烧着劫后余生的激动火焰。
“少将军,少将军……你可总算回来了!”陈武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喘息,却洪亮得震人耳膜,饱含着狂喜与难以抑制的哽咽,“再晚一步……再晚一步,老陈我……就只能带着弟兄们在黄泉路上等你了!”
古星河转过身,看着这位伤痕累累却依旧铁骨铮铮的老将,眼中终于漾开一丝温暖而真实的笑意。他松开萧清璃的手,上前一步,用力拍了拍陈武完好的肩头,力道沉稳。
“陈将军,辛苦了。”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镇北城,还在。”
短短六个字,却让陈武这个铁打的汉子,眼眶瞬间红了。他猛地吸了吸鼻子,重重地“嗯”了一声,所有的艰险、所有的牺牲,仿佛都在这句话里得到了慰藉。
“阿骨呢?”萧清璃开口问道,声音有些沙哑,目光投向城下那片混乱的战场,搜寻着那个狂暴的身影。
“在‘打扫’战场。”古星河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情绪,“他需要泄。”萧清璃默然,她明白那所谓的“打扫”意味着什么。阿骨的存在,本就是一把双刃的凶器。
“哥!”张雪柠的声音带着急切传来。她快步走近,明亮的眼睛扫过古星河全身,确认没有明显伤口后,才松了口气,随即目光落在他的左臂上——那里的衣袖被划开一道口子,露出下面一道不算深、却依旧在渗血的划痕,显然是流矢或刀锋擦过。“你受伤了!快坐下,我给你包扎!”
古星河本想拒绝,但看到妹妹眼中不容置疑的关切,以及萧清璃同样投来的目光,便顺从地在旁边一块还算干净的石阶上坐下。张雪柠立刻打开药箱,动作麻利地取出干净的布条和药粉。
萧清璃也走了过来,默默地递过一方沾湿的干净布巾。古星河接过,道了声谢,用布巾擦拭着手臂伤口周围的污迹。张雪柠小心翼翼地洒上止血生肌的药粉,清凉的药性渗入皮肉,带来一丝刺痛。古星河眉头都未曾皱一下,只是当张雪柠用布条用力缠绕包扎时,他手臂上紧绷的肌肉线条才微微颤动了一下。
萧清璃的目光一直落在他手臂的伤口上,看着那略显狰狞的皮肉翻卷,看着张雪柠专注而轻柔的动作。她下意识地伸出手,似乎想帮忙按住布条,指尖却在即将触碰到他皮肤时停住了,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收了回来。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看着他平静无波的侧脸,看着他因疲惫而微微低垂的眼睫。直到张雪柠打好最后一个结,她才仿佛松了口气,悄然移开了视线。
“好了!这几天别沾水,也别用力!听到没有!”张雪柠叮嘱道,收起药箱,又急匆匆地跑下城楼,伤兵营还有太多人在等她。
城头暂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远处战场清理的号子声、伤者的呻吟和夜风的呜咽隐隐传来。古星河站起身,重新走到女墙边,望着北方那片深邃的黑暗,目光变得幽深难测。
“五千精锐尽墨……”他低声自语,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又像是在思考着更深远的东西,“尉迟雄是姬宏章的心腹爱将……北周那位皇帝,怕是要坐不住了。”
北周,天启城,紫宸殿。
沉重的蟠龙金柱支撑着高阔的殿顶,烛火通明,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压抑和冰冷。龙椅上,北周皇帝姬宏章面沉如水,手中那份来自镇北城方向、染着血污的八百里加急军报,被他攥得咯吱作响。他正值壮年,面容刚毅,此刻额角青筋却如同虬龙般暴起,鹰隼般的锐利眼眸中燃烧着骇人的怒火,仿佛要将手中那份奏报点燃。
“废物!一群废物!”姬宏章猛地将奏报狠狠掼在御案之上,出“砰”的一声巨响!玉玺镇纸都被震得跳起。“三万人!加上整整五千虎贲!配备攻城重器!竟被一座孤城,被一个不在城中的古星河,杀得片甲不留?尉迟雄是干什么吃的?!朕的军械粮饷都喂了狗吗?!”
雷霆般的咆哮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震得殿中侍立的宫女太监瑟瑟抖,匍匐在地,大气不敢出。阶下的文武重臣们也纷纷垂,噤若寒蝉。
“古星河……又是这个古星河!”姬宏章咬牙切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冰渣,“鬼谷老儿的关门弟子!朕早该在他初露峥嵘时就将他扼杀!如今他竟敢公然现身,还带了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数千精锐?他这是要做什么?公然与我大周为敌吗?!”
他霍然起身,在御阶上来回踱步,龙袍的下摆带起凌厉的风声,目光如同择人而噬的猛虎,扫过阶下群臣:“谁?谁能告诉朕!这个古星河,他到底想干什么?!他盘踞在镇北城,收拢萧清璃那个叛国的女人,招兵买马,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挥师北上了?嗯?!”
“陛下息怒!”一个清朗沉稳的声音响起。太尉沈静川出列,躬身行礼。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髯飘洒胸前,眼神深邃,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睿智与从容,在这肃杀压抑的气氛中,显得格外镇定。
“息怒?”姬宏章猛地停下脚步,锐利的目光钉在沈静川身上,带着浓重的压迫感,“太尉!损失一万五千人!尉迟雄生死不明!你让朕如何息怒?!古星河此子,已成心腹大患!若不除之,后患无穷!”
“陛下明鉴。”沈静川的声音依旧平稳,不疾不徐,“古星河此人,确是惊才绝艳,智谋深远。鬼谷之学,本就以纵横捭阖、洞悉天下大势而闻名。他盘踞镇北城,看似独立,实则如鲠在喉,卡在我大周与南谕之间,其志非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