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走了多久,前方隐约有微弱的天光透入,空气也似乎流动得快了些。带路的老兵精神一振:“快到了!过了前面那道‘一线天’,就是谷口!”
所谓“一线天”,是两片如同被巨斧劈开的陡峭岩壁,中间仅有一条狭窄得令人心悸的缝隙,抬头望去,只能看到一线灰蒙蒙的天空。缝隙下方,是深不见底的幽暗。
老兵熟门熟路地在缝隙入口处再次敲击岩壁,又是一阵沉闷的机括声响,缝隙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被挪开了。他带头侧身挤了进去。
当古星河最后一个挤出那令人窒息的狭窄缝隙,眼前豁然开朗!
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的、与世隔绝的碗底!四周是刀削斧劈般高耸入云的环形绝壁,将这片巨大的谷地严密地包裹起来,只留下头顶一方不大的天空。谷内并非想象中的荒凉,反而显得生机勃勃。大片开垦整齐的田地如同棋盘般铺展,种植着耐寒的作物。远处依着山势,搭建着大片连绵的木屋和石屋,规划得井井有条。更远处靠近山壁的地方,似乎还有冒着热气的温泉和水源。空气清新,带着泥土和草木的芬芳,与谷外的荒凉肃杀判若两个世界。
然而,最令人震撼的,并非这世外桃源般的景象。
而是人!
就在他们踏出“一线天”的瞬间,整个山谷仿佛被按下了静止键!田间劳作的身影,屋前劈柴的汉子,操练的士卒,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计,齐刷刷地转过头,目光如同实质般汇聚而来!
他们的目光,先是落在带路的老兵身上,带着询问。随即,老兵激动地指向身后,指向那个茫然无措、被古星河护在身边的瘦小身影——阿骨!
当那些目光聚焦在阿骨身上,尤其是他脖颈间那半枚在谷内天光下反射着幽暗光芒的虎符时——
时间,仿佛真的凝固了一瞬。
紧接着!
“哗啦——!!!”
“锵——!!!”
“咚——!!!”
如同沉睡的火山骤然爆!如同平静的海面掀起万丈狂澜!
铁甲碰撞!刀枪顿地!无数身体跪伏在地!那声音汇聚成一片惊天动地的金属风暴和肉体撞击地面的闷响!瞬间席卷了整个山谷!
“少主——!!!”
“少主回来了——!!!”
“参见少主——!!!”
八千个声音!八千个压抑了十六年、积蓄了无尽悲愤与等待的嘶吼!如同最狂暴的雷霆,从谷地的每一个角落炸响!汇聚成一股足以掀翻天穹的声浪洪流!疯狂地撞击着四周高耸的环形绝壁,又被狠狠地反弹回来,形成更加震耳欲聋、令人神魂俱颤的巨大轰鸣!整个山谷都在这一片山呼海啸般的声浪中瑟瑟抖!
声浪的核心,是谷地中央那片巨大的、用青石板铺就的广场。此刻,广场上黑压压跪满了人!前排是身披陈旧却依旧散着肃杀寒光的各式甲胄的彪悍军士,后面是激动得浑身颤抖的妇孺老少。所有人的头颅都深深低下,额头紧贴着冰冷的石板,肩膀因巨大的激动而剧烈起伏!无数压抑了十六年的泪水,混合着泥土,砸落在脚下的青石板上!
阿骨彻底懵了!他被这突如其来的、如同实质般的声浪冲击得一个趔趄,身躯不由自主地后退半步,被古星河稳稳扶住。他茫然地看着眼前这黑压压跪倒一片、如同黑色潮水般的人群,听着那震得他耳膜嗡嗡作响、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的疯狂呼喊。他下意识地摸向脖子上的虎符,那冰冷的金属此刻仿佛真的在烫!
樱桃也被这冲天的气势和浓烈到化不开的悲壮忠诚所震撼,下意识地靠近了古星河一步,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悸。古星河目光如电,扫过这片沸腾的谷地,扫过那黑压压的八千甲胄,最后落在身边茫然无措的阿骨身上,眼神深邃如渊。
“少主!请登点将台!”带路的老兵激动得浑身颤抖,声音嘶哑地喊道,指向广场正前方那座用巨大条石垒砌而成、饱经风霜却依旧巍峨的高台。
几名身着百夫长甲胄、神情激动得近乎扭曲的彪形大汉,捧着一套沉重的物件,踏着沉重的步伐,分开跪伏的人群,快步奔到阿骨面前。
为那名满脸虬髯、脸上带着一道狰狞刀疤的百夫长,单膝跪地,将手中之物高高捧起。那是一套通体玄黑、造型古朴厚重、仿佛沉淀了无数血火与硝烟的铠甲!甲片幽暗,在谷内天光下流动着内敛的寒芒,肩吞是狰狞的睚眦兽,胸甲上布满了刀劈斧凿的痕迹,每一道都仿佛诉说着昔日主人的赫赫战功!头盔上红缨如血,虽经岁月,依旧鲜艳夺目!
“少主!”刀疤百夫长的声音因激动而嘶哑变形,带着哭腔,“这是…这是萧将军当年的战甲!兄弟们…兄弟们日夜擦拭,就盼着有朝一日…能再看到它披在将军血脉的身上!”
几个老兵不由分说,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开始为阿骨披甲。阿骨茫然地站着,像个木偶,任由他们摆布。玄铁重甲冰冷坚硬,挂在他那虽然高大却依旧带着少年单薄感的身躯上,显得异常宽大、空荡。胸甲几乎垂到了他的腹部,护臂空落落地晃着,肩甲更是大了一圈。需要老兵们用皮带在他背后紧紧扎了几道,才勉强固定住。
当那头盔被轻轻戴在他头上,沉重的分量压得他脖子微微一沉,遮住了他大半张依旧带着茫然和稚气的脸,只露出紧抿的嘴唇和一双不知所措的眼睛时——
整个山谷,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连风声都仿佛凝固了!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目光死死地钉在点将台上那个穿着不合身重甲的身影上。那空荡的甲胄,勾勒出的却是一个与记忆中某个如山如岳的身影隐约重叠的轮廓!那睚眦的兽,那累累的伤痕…十六年的等待,十六年的血泪,十六年的屈辱与不甘,在这一刻,被彻底点燃!
“将军——!!!”
不知是谁,用尽全身力气,带着哭腔,嘶吼出了这个压在心底十六年、早已融入骨血的名字!
如同点燃了最后的引信!
“将军——!!!”
“将军!!!”
“萧将军!!!”
排山倒海!震天撼地!比之前更加狂暴、更加悲怆、更加疯狂的声浪,如同挣脱了所有束缚的远古巨兽,带着撕裂苍穹、粉碎大地的力量,从八千个胸膛中轰然爆!疯狂地撞击着岩壁,回荡在谷地上空!那声浪仿佛化作了实质的冲击波,震得点将台都在微微颤抖!震得古星河和樱桃气血翻涌,不得不运功抵抗!震得山谷中所有的树木都在疯狂摇曳,落叶如雨!
阿骨站在点将台的中央,被这毁天灭地般的声浪彻底淹没。沉重的玄铁头盔下,他那双原本清澈懵懂的眼睛,此刻却充满了剧烈的震荡和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前所未有的悸动!胸前那半枚紧贴着肌肤的虎符,此刻真的滚烫如火炭,仿佛要灼穿他的皮肉,烙印进他的灵魂深处!
他茫然地抬起手,似乎想抓住些什么,最终却只是徒劳地按在了胸前那冰冷空荡、却又仿佛重逾千斤的甲片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