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口,一个人影踏着满地狼藉,一步步走了进来。正是阿骨!他身上几乎被暗红色的血浆浸透,湿漉漉地往下滴淌,在他脚下汇聚成一滩小小的血洼。浓烈的血腥味混合着尘土的气息,瞬间充斥了整个原本充满檀香的内堂。他赤着的上身肌肉虬结,布满了新旧伤痕,此刻沾满了血污和碎肉,如同披着一件血色的铠甲。肮脏的长黏在脸上、颈间,遮住了大半面容,只有那双眼睛,透过丝的缝隙射出,冰冷、浑浊,却又燃烧着一种纯粹到令人胆寒的杀戮欲望,如同从九幽血池中爬出的恶鬼。
他手中,还拖着一个东西——是刚才那个连滚带爬进来报信的账房先生!此刻,那账房先生的脖子被一只沾满血污的大手死死扼住,像只被捏住脖子的鸡,双脚离地,徒劳地蹬踹着,脸色由红转紫,眼珠暴凸,喉咙里出“嗬嗬”的漏气声。
古星河眉头紧皱,阿骨常年在山里,猎食和杀戮几乎成了本能,就像是没有任何情感的杀戮机器,这并不是他想看到的。
阿骨的目光,如同两道冰冷的实质锁链,瞬间就钉在了太师椅前惊魂未定的刘金刀身上。那目光里没有任何愤怒、仇恨之类的情绪,只有一种最原始的、看待猎物的冰冷确认。
“你?”阿骨喉咙里挤出一个嘶哑、生硬、如同砂纸摩擦的音节。这似乎是他学会的新词。
刘金刀被那双非人的眼睛盯得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久经江湖,手上人命无数,自诩心狠手辣,但从未感受过如此纯粹、如此不加掩饰的死亡凝视!仿佛自己在他眼中,已经是一具尸体!
“你…你是什么东西?!”刘金刀又惊又怒,色厉内荏地咆哮起来,下意识地伸手去摸腰间悬挂的厚背金环砍刀,“敢闯我铁血堂?找死!”
话音未落,阿骨先动!
他手臂猛地一抡,如同丢弃一件垃圾,将手中濒死的账房先生狠狠砸向刘金刀!那干瘦的身体带着呼啸的风声,炮弹般撞了过去!
刘金刀到底是刀头舔血几十年的老江湖,反应极快,怒吼一声,也顾不上拔刀,运足力气,双掌猛地向前推出,试图格挡这“人肉炮弹”!
“嘭!”
沉闷的撞击声中,账房先生的身体被刘金刀雄浑的掌力震得倒飞回来,口中鲜血狂喷,眼看是不活了。但刘金刀也被这股巨大的冲击力撞得气血翻涌,脚下噔噔噔连退三步,才勉强站稳。这一下,也彻底激起了他的凶性!
“好畜生!老子活劈了你!”刘金刀咆哮如雷,呛啷一声拔出腰间的厚背金环砍刀!刀身宽阔,刃口闪烁着寒光,金环哗啦作响,气势惊人。他双足猛地蹬地,魁梧的身躯如同出膛的炮弹,裹挟着凌厉的刀风,一招力劈华山,朝着刚刚掷出“人肉炮弹”、似乎旧力已尽新力未生的阿骨当头狠狠劈下!刀势沉重,隐带风雷之声,显然灌注了他毕生功力,要将这怪物一劈两半!
刀锋破空,寒气砭骨!
然而,阿骨并非格挡或闪避,而是以一种近乎自杀的方式,迎着那足以开碑裂石的刀锋,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步踏出,整个内堂仿佛都震颤了一下!他身体的重心诡异地一沉一旋,如同泥沼中潜行的巨鳄,在千钧一之际,竟贴着那凌厉劈下的刀锋内侧滑了进去!冰冷的刀锋几乎是擦着他额前的乱和肩胛划过,带起的劲风割断了几缕丝!
两人错身!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阿骨的身体如同没有骨头的蟒蛇,在错身的瞬间完成了不可思议的扭转。他沾满血污的左手,如同从幽冥中探出的鬼爪,快得越了视觉的捕捉极限,精准无比地扣住了刘金刀握刀的右手手腕!五指如同五根烧红的铁钎,瞬间刺入皮肉,死死锁住了腕骨!
“呃啊——!”刘金刀出一声痛彻心扉的惨嚎,感觉自己的腕骨要被捏碎了!他本能地想要抽刀回砍,但手腕如同被焊在了铁钳之中,纹丝不动!
就在刘金刀剧痛分神的刹那,阿骨的右手动了!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简单、最直接、凝聚了全身爆力的——冲拳!
那拳头并不巨大,但骨节嶙峋,仿佛包裹着千钧铁石,皮肤上沾着凝固的血痂和碎肉,带着一股腥风,如同出膛的攻城重锤,毫无花俏地、结结实实地轰在了刘金刀毫无防备的左侧太阳穴上!
“砰!!!”
一声令人头皮炸裂的闷响!仿佛一个熟透的西瓜被铁锤狠狠砸中!
刘金刀魁梧的身体猛地一僵,双眼瞬间失去焦距,瞳孔放大。他脸上的凶狠、惊怒、痛苦……所有的表情都在这一瞬间凝固。殷红的鲜血混合着灰白色的脑浆,如同诡异的喷泉,猛地从他碎裂的太阳穴、口鼻、耳孔中狂飙而出!
他握着金环大刀的手无力地松开,沉重的砍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那失去支撑的庞大身躯,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烂肉口袋,晃了晃,然后推金山倒玉柱般轰然砸倒在地!溅起的尘土混合着浓烈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整个内堂,死寂一片。只有阿骨粗重的喘息声,如同破旧的风箱在拉动。他站在刘金刀还在微微抽搐的尸体旁,缓缓收回沾满红白之物的拳头,低头看了一眼。然后,他再次伸出舌头,舔了舔溅到唇边的温热血浆,喉咙里出那种满足而低沉的咕噜声。仿佛刚刚完成了一次成功的狩猎。
门外,古星河的身影悄然出现。他扫了一眼内堂的景象——碎裂的门户、倒毙的账房、头颅塌陷一滩污秽的刘金刀,以及站在血泊中央如同血魔的阿骨。他的目光最终落在了阿骨沾满血污的脖颈侧面,那半枚被血染得更加幽暗的虎符上,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其复杂、难以言喻的光芒。
南谕皇宫,凤藻宫。
时值午后,阳光本该明媚,却被高耸的宫墙切割得支离破碎,只吝啬地投下几块惨淡的光斑。偌大的庭院里静得可怕,连平日里聒噪的夏蝉都噤了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味,以及一种更深沉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庭院正中央,一棵虬枝盘曲的老槐树下,吊着一具尸体。是凤藻宫大太监,小德子。一根粗糙的麻绳勒进他肥硕脖颈的皮肉里,舌头肿胀紫,长长地耷拉出来,眼珠暴凸,几乎要挤出眼眶,凝固着死前极致的恐惧。他的锦缎袍子被扒去,只穿着白色的亵衣,此刻已被鲜血染透了大半。血水顺着他的脚尖,一滴、一滴,沉重地砸落在下方早已被染成深褐色的泥土里,出轻微的“啪嗒”声。
尸体下方不远处,蹲着一个穿着明黄色太子常服的少年。他约莫十七八岁,面容清秀,甚至带着几分未脱的稚气,但眼神却空洞茫然,像蒙着一层永远擦不净的薄雾。他似乎对空气中浓烈的血腥味毫无所觉,只是专注地盯着地上那一小滩从尸体上滴落、尚未完全凝固的暗红色血泊。
一只小小的黑蚂蚁,正小心翼翼地绕过血泊边缘,试图爬过去。
太子萧景睿伸出白皙修长的手指,好奇地、小心翼翼地戳了戳那滩黏稠的血。指尖染上一点暗红。他似乎觉得很有趣,又用沾了血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只正在努力绕行的蚂蚁。
蚂蚁被突如其来的触碰惊得慌乱爬开。
“姑姑,”太子抬起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女子,脸上带着一种纯粹的好奇和天真,声音清澈,却与这血腥的场景格格不入,“小德子……睡着了吗?”他指了指树上吊着的尸体,“他流了好多口水……好脏啊。”
他口中的“口水”,是小德子嘴角淌下的、混合着血丝的涎液。
长公主萧清璃就站在几步之外。她穿着一身正红色的宫装长裙,裙摆上用金线绣着展翅欲飞的凤凰,在惨淡的光线下依旧显得尊贵而凛然。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如同上好的白瓷,冰冷、光洁、没有一丝瑕疵。一双凤眸微微上挑,本该是顾盼生辉的明眸,此刻却幽深如寒潭,平静无波地映着树下吊着的尸体和蹲在地上、懵懂不知的太子。
听到太子的问话,萧清璃的目光才微微动了一下,从尸体移到了太子沾着一点血污的脸上。她没有立刻回答,只是慢条斯理地从宽大的袖口中抽出一方雪白的丝帕。那丝帕质地极好,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
她走到太子身边,蹲下身,动作轻柔地执起太子那只沾了血污的手。她的动作很仔细,用雪白的丝帕,一点一点,极其耐心地擦拭着太子指尖那一点刺目的暗红。仿佛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宝上微不足道的尘埃。
“嗯。”萧清璃终于开口,声音清冷,如同玉珠落盘,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寒意,清晰地回荡在死寂的庭院里,“他睡着了。”她顿了顿,目光抬起,再次投向树上那具随风微微晃动的尸体,眼神锐利如冰锥,刺破空气,“永远睡着了。”
她将擦干净太子手指的丝帕,随手丢在脚边的血泊里。洁白的丝帕瞬间被污血浸透、染红,变得肮脏不堪,如同被随意丢弃的垃圾。这个动作,带着一种无声却无比强烈的宣告意味。
“来人。”萧清璃站起身,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庭院的每一个角落,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
几个穿着玄色劲装、气息冷肃、眼神锐利如鹰隼的女官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躬身待命。
“传本宫令。”萧清璃的目光扫过庭院四周那些紧闭的殿门和花窗,仿佛能穿透门窗,看到后面那一张张惊恐窥探的脸,“凤藻宫所有内侍、宫女,即刻起,全部羁押,严加讯问。凡有懈怠太子、言行不敬、或与小德子此等欺主恶奴有牵连者——”她微微一顿,每一个字都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钉在听者的心上,“杖毙!”
“是!”侍卫们齐声应诺,声音冰冷肃杀,如同金铁交鸣。
萧清璃不再看那具吊着的尸体,也不再看地上那片刺目的污血。她牵起太子萧景睿的手,转身,一步一步,踏着青石板铺就的路径,朝着凤藻宫正殿走去。鲜红的宫装裙摆拂过冰冷的地面,如同盛开的血色彼岸花,在惨淡的阳光下,留下一条通往权力与铁血的道路。身后,那具吊死的尸体在风中微微晃动,血滴落下的“啪嗒”声,成了这片死寂庭院唯一的背景音。
远处一个胡子花白穿着官服的老人轻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