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李吉甫的整个过程,对于这位来自长安的大唐宰相而言,无异于一场漫长而又深刻的灵魂洗礼。
他不再是由旁人引路,而是李唐亲自陪同,缓步走出了这座雄伟的正殿。
一路上,李唐言笑晏晏,向他介绍着王府内的各种“奇巧淫技”。
“此物名为‘电灯’,以电流驱动,可使黑夜亮如白昼,其光稳定,无烟无火,远胜烛火灯油。”
李唐指着走廊穹顶上那一排散着柔和白光的玻璃罩子,轻描淡写地说道。
李吉甫仰头望着那不可思议的光源,只觉得喉咙干。
他来时天光尚明,未曾留意,此刻暮色渐起,这王府之内竟无一处暗角,皆被此等神物照亮。
电流为何物他不懂,但他知道什么是电灯,仅此一项,便足以颠覆世人对光明的认知。
“王府内的供水与排污,皆走地下管网。此为净水池,所有用水皆需经过沉淀、过滤、消毒方可使用,可有效杜绝疫病滋生。”
李唐又指着远处一栋建筑介绍道。
李吉甫的脚步微微一顿,他想起了长安城内那污秽横流的沟渠,以及每年夏秋季节必定会爆的各种时疫。
西北王府,竟连饮水之事都考虑得如此周详,这已经不是豪奢,而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对民生细节的极致掌控。
所过之处,无论是匆匆而过的女官书吏,还是肃立守卫的甲士,每个人都身姿挺拔,精神饱满,眼神中带着一种自肺腑的自信与骄傲。
他们看向李唐的目光,充满了狂热的崇敬,那是一种近乎于信仰的眼神。
这让李吉甫不寒而栗。
他终于明白,西北王府的可怕,不在于那足以横扫天下的精锐大军,也不在于那堆积如山的钱粮物资,而在于这一整套已经深入骨髓的,迥异于大唐朝廷现有体制的全新秩序。
李唐所构建的,是一个独立、高效、且拥有强大自我进化能力的精密系统。在这个系统里,他就是唯一的真神。
“李大人,请。”
行至王府门口,李唐停下脚步,微笑着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李吉甫浑身一震,从深深的震撼中回过神来,他看着眼前这个年轻得过分的亲王,心中百感交集。
来时的意气风、试探之心,早已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只剩下敬畏与……恐惧。
“王爷高瞻远瞩,下官今日方知何为坐井观天。”
李吉甫深深一揖,语气中再无半分敷衍,“王爷的拳拳忠心,下官定会一字不漏地禀明陛下。告辞!”
说罢,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登上了马车,在王府卫队的护送下,向着驿馆疾驰而去。
他需要立刻将今日的所见所闻,以及那场惊心动魄的交易,整理成最详尽的奏疏,八百里加急送往长安。
在李唐的地盘,他可不敢用电报报。
李唐望着远去的车队,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眼神变得深邃如夜空。
“王爷,一切顺利?”
郭昕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这位昔日的安西军统帅,如今的西北王府陆军总司令,神情一如既往地沉稳。
“顺利。”李唐淡淡地说道,“朝廷比我们想象的更需要钱。一百万缗,二百万石粮,足以让他们暂时忘掉所有疑虑。”
“可让他们承认新政,无异于与虎谋皮。”郭昕忧心忡忡,“朝中那些公卿,绝不会轻易松口。”
“他们会的。”李唐转过身,目光穿透暮色,望向遥远的东方,“因为拒绝的代价,他们承受不起。更何况,我给出的,是他们无法拒绝的阳谋。”
“而且……”李唐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莫测的弧度,“真正的棋子,还未落盘。”
……
驿馆之内,李吉甫刚刚坐定,还未喝上一口热茶,便有侍者通报,太子殿下李恒前来拜访。
李吉甫心中一凛,连忙起身相迎。
自太子抵达新龟兹城后,便一直深居简出,在王府内设立的船山书院中求学,极少与外臣接触。此刻深夜来访,其意不言自明。
屏退左右,密室之内,只剩下李吉甫与李恒二人。
“李相一路辛苦。”
李恒虽年少,但举手投足间已颇具皇家威仪,他赐座之后,开门见山地说道,“父皇可有私信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