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翎闻言,面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疑惑地看向林云轩,轻声道:“莫非……你是打算哄骗那小郡主,虚与委蛇,待到脱身之后便一走了之?”
“师姐!”林云轩立刻露出一个受伤的表情,无奈地摇了摇头,“你把我想成什么人了?在你眼里我林云轩是那种言而无信、欺瞒小姑娘的无信小人吗?”
见他这般反应,苏翎唇角微微勾起一抹清浅的弧度,莞尔一笑:“逗你的。我自然知道,我的轩儿绝非那般不堪之人。”
“不过,我确实很好奇,你既然不应允那极端之法,又能有什么其他的办法来应对?既要让郡主兑现承诺,又不能让王妃受伤害,这其中的分寸,极难拿捏。”
林云轩拿起桌上的粗瓷杯,喝了一口已经微凉的茶水润了润嗓子,这才正色道:“堵不如疏,强行驱逐,不过是制造更深的怨恨,后患无琼。若能从中调和,化解开郡主与王妃之间的心结与矛盾,让她们至少能相安无事,甚至是……嗯,哪怕只是表面上维持和睦,那岂不是比赶走一个人要好得多?这才是一劳永逸的法子。”
“而且,根据我今日在下人那旁敲侧击的了解,隐隐觉得,那位王妃娘娘……或许压根就对小郡主没什么负面的看法,这一切,很可能纯粹是那小丫头自己钻了牛角尖,在单方面地赌气、闹别扭而已。”
“若最终实在化解不了……”林云轩摊了摊手,语气倒也坦然,“那就再想别的办法呗,反正船到桥头自然直。而且,师姐,我现在做这件事,其实也不完全是为了图那小郡主的承诺了。”
苏翎看向林云轩,认真道:“此话何意?”
林云轩压低声音,身体前倾,凑近苏翎低声道:“我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最好能和梁王府,或者说,和梁王本人,建立起一些关系……”
他话还未说完,苏翎面色便是一凝,断然摇头,语气坚决:“不妥!”
林云轩微微一愣,没想到师姐反应如此激烈,他开口试图解释:“师姐,我还没说完呢……”
苏翎却抬手打断了他,那双清冷的眸子仿佛能洞穿他的心思,她直视着林云轩,一字一句地说道:“我知道轩儿你想说些什么。你想与这雄踞一方的藩王打好关系,然后借着梁王府在川蜀之地庞大的人脉和势力网,去搜寻那隐藏极深的宗门线索,甚至……是直接获取关于天枢石的情报。是与不是?”
林云轩怔怔地看着苏翎,他没想到,自己内心深处那点想法,居然会如此轻易地被她看穿。
在苏翎的注视下,他任何掩饰都显得徒劳,只得有些无奈地点了点头,承认道:“是……我确实有此想法。师姐,你想想,我们若想在这川蜀之地有所作为,找到那个宗门,恐怕没有比镇守此地、手握重兵的梁王更能提供协助的了。即便是廖神医,论及对川蜀各地的掌控与情报,恐怕也难以与他相比。”
说着,林云轩语气带上了一丝急切,眼中闪过隐隐悲凉与愤恨:“而且,我们寻找的那个宗门,很可能就是亲手制造了池州瘟疫、屠戮了杏花村和无数无辜百姓的元凶!他们行事如此狠毒,视人命如草芥,一日不除,对天下苍生便是一个巨大的威胁。梁王身为大周的藩王,治理一方,保境安民是他的职责,于公于私,想必他都不可能对此等邪祟坐视不理。我们与他合作,乃是顺天应人,为民除害……”
林云轩越说越是激动,胸腔剧烈起伏,双拳不自觉地死死握紧,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手背上青筋凸显。
杏花村的满天白钱、家家户户门口的棺材、老村长临终前不甘的眼神……过往的一幕幕如同挣脱牢笼的凶兽,疯狂地撕扯着他的脑海,最终化作一片死寂的苍凉。
怒焰在他心头疯狂燃烧,灼烧着他的理智,让他几乎要喘不过气来。
这些日子,他尽力伪装得与往常无异,可唯有他自己知道,一切从未真正远离,自己已经记不清多少次被它从梦中惊醒,冷汗打湿了被絮。
他太渴望复仇,太渴望抓住任何一丝可能,去亲手将那制造惨剧的元凶揪出来,碾成齑粉!
而梁王的存在,梁王府所代表的庞大权势,无疑是一条他眼下能看到的、最快的“捷径”。
他,迫切需要这份助力。
苏翎看着他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着他眼中那几乎要溢出来的痛苦与仇恨,心中亦是一阵刺痛。
她没有再出言反驳,而是缓缓伸出双手,轻轻覆盖在他紧握的拳头之上。
林云轩感受到手背上传来的温凉触感,猛地抬起头,对上苏翎的目光,她眸中盛满了如水般的温柔与疼惜。
然后,还是摇了摇头。
“为什么……!师姐,这可是……!”林云轩几乎是带着一丝哀求的意味,急切地追问,他不明白,为何同样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师姐,要阻止他。
苏翎握紧了他的手,像是在安抚一个受伤的孩子:“轩儿……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我知道你从未有一刻忘记过那些惨状,知道你心中的悲伤,我也一样,对那些视人命如草芥的邪魔歪道,恨之入骨,恨不能将其碎尸万段……”
“那为什么……”
苏翎静静地看着他,淡淡说道:“正是因为我知道,所以才会否决,因为此法无异于与虎谋皮。”
“世俗权力的旋涡,一旦被卷入其中,便如同陷入泥沼,如若没有绝对脱世俗的实力,再想脱身,难如登天。”
林云轩张了张嘴,还想再争辩,试图找出理由来说服苏翎,或许可以控制风险,或许可以只做有限的利用……
然而,苏翎接下来的一句话,却将他所有的侥幸与辩解,都碾得粉碎:
“轩儿,”苏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穿透灵魂的力量,“你难道忘了……浮阳宗是如何覆灭的教训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