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根刺,一旦扎下,便会如毒瘤般化脓、酵,最终演变成难以逾越的鸿沟。
他无法想象,若他真将那些伤人的话语倾泻而出,大乔此刻会是何种模样?
那双总是盛满信赖与暖意的蓝眼睛,是否会彻底黯淡无光?她是否还会像现在这样,即便哭泣,也依旧停留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一想到那种可能性,司马懿的心便猛地一缩,那是一种比面对千军万马时更为深沉、更为强烈的恐惧。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小亭子内只剩下大乔压抑不住的、细微的抽噎声,一声声,如同重锤敲打在司马懿沉寂的心湖上,泛起一圈圈懊悔的涟漪。
他必须做点什么,说点什么,来阻止那因他而起的可怕裂痕真正产生。
他深吸了一口气,这口气吸得异常艰难,仿佛需要调动全身的力量来打破那层凝固的空气和他自己筑起的心防。
他终于再次开口,声音低沉得近乎沙哑,完全失去了平日里的冷硬与权威,甚至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别哭。”
这两个字从他口中吐出,干涩而生硬,显然他极不擅长安抚人心。但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努力组织语言,试图将那份翻涌的歉意与醒悟表达出来。
他不喜欢哭泣,尤其不希望大乔因为他的原因而哭泣。
大乔习惯性的将司马懿的话当成了命令,轻轻点了点头。
“……是义父……”
她轻轻抹了抹脸上的眼泪,用那双令人心疼的眼睛看着司马懿。她知道司马懿很讨厌自己哭,也一直在告诉自己别哭。
可现在自己又在他面前哭了,他一定对自己很失望,很生气。
一想到这,大乔再次低头,惭愧的泪水再次滑落,哽咽的声音道歉着。
“对不起,义父,我又哭了,对不起……”
看着大乔对自己道歉的那一刻,司马懿的内心再次遭到了沉重的打击,他更加痛恨自己刚才的无端猜测。
明明大乔什么都没有做错,明明她是在关心自己,却因为他这无端的可笑猜测而遭到自己的质疑。
明明她什么都没有做错,却需要道歉。司马懿不敢想象大乔此时有多伤心,脸色再次阴沉了下来,他咒骂着自己。
“真不是个东西。”
这无声的谴责,如同淬了毒的利刃,在他心间反复剜割,带来前所未有的辛辣与刺痛。
他素来自诩为命运的掌控者,曾谆谆教导她识大体、辨善恶、明是非,仿佛自己便是那丈量世间万物的黄金标尺。
然而此刻,这把标尺却在他自身的行径面前,碎裂成满地荒唐的残渣,徒留可笑的余音。
究竟谁才是那个不识大体之人?是那个仅凭无端猜忌,便在至亲面前雷霆震怒、掀桌翻椅的他。
谁又是那个不辨善恶之徒?是将她一片赤诚的关怀曲解为心虚的隐瞒,并以怒火中烧的姿态狂暴回应的他。
谁又是那个不明是非之辈?是那个直至此刻,才在另一女子的警言下恍然惊觉自身荒谬,却险些一错到底、铸成大错的他!
羞愧感如毒藤般疯狂蔓延,紧紧缠绕、勒紧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
他凝视着大乔,只见她因自觉“又做错了”而低垂着头颅,愧疚的泪水如断线的珍珠般不断滑落,每一滴都似重锤般重重敲击在他的灵魂之上。
她道歉的声音轻如蚊蚋,怯生生地仿佛犯下了不可饶恕的滔天大罪。
而真正的“罪人”,却正襟危坐于此,承受着她这份因恐惧而生的、错误的歉意。这何其荒唐!这何其可悲!
司马懿猛地闭上了双眼,下颌线绷得如铁石般坚硬。他深知,自己不能再如此沉沦下去。他绝不能让她活在因关心他而需不断道歉的荒谬逻辑之中!
他那些所谓的教导,绝非为了让她在自己面前变得如此卑微与恐惧!他必须即刻纠正这个错误,刻不容缓!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目光中已透露出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绝。他不再试图维持那摇摇欲坠、名为“威严”的虚壳。
他深知,自己不能再让她继续如此下去,不能再让她因自己的错误而承受丝毫的委屈与卑微!
就在大乔依旧低垂着头,肩膀因抽噎而轻轻颤动,准备承受可能接踵而至的更多失望时,她忽然感受到一只大手,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极其轻柔地从背后伸了过来,轻轻地搂住了她。
这动作完全出乎她的意料,生硬却无比小心,仿佛在触碰一件极易破碎的稀世珍宝。
大乔猛地一怔,连哭泣都瞬间止住了,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直直撞进了司马懿那双深邃如海的湛蓝色眼眸之中。
那里面不再有冰冷刺骨的寒意,不再有审视一切的锐利,甚至没有了平日里的深不可测,而是翻涌着一种她从未见过的、复杂而浓烈的情绪——是痛彻心扉的悔恨,是深重的歉疚,是一种几乎要破眶而出的沉重情感。